04版：匠心
代表作《龙凤呈祥——北京城市副中心》
本报记者 曲经纬
通州区图书馆8层，“时代芳华”摄影艺术展的暖黄灯光下，一幅幅作品静静诉说着时光故事。人群中，头戴鸭舌帽、外搭花纹围巾的摄影家程序，正在讲解8米长巨幅摄影作品《副中心繁华图》——夜色中的北京城市副中心充满人间烟火气，80公里外的西山清晰可辨，运河两岸从张家湾到核心区、从宋庄到燕郊的繁华盛景被精准定格。这场汇集70幅作品的展览将持续至本周日。这是程序历经20余年、24万公里行程的心血结晶，更是一位“叛逆”的运河儿女用匠心书写的深情告白。
展厅里的光影密码：三重视角下的立体新城
“这幅作品就像新时代的清明上河图，每处细节都藏着副中心的成长轨迹。”观众纷纷举起手机记录震撼瞬间，孩子们则对角落的铁锚、老收音机等老物件充满好奇。在这里，光影与历史交织，个人与时代共鸣，而每一幅照片的背后，都藏着程序对抗世俗眼光的“叛逆”坚持。
这场摄影艺术展以“鸟瞰、桥见、节气”三大单元，构建起解读北京城市副中心的立体影像体系。70幅作品中，最长的悬挂式作品达30米，3米高8米长的大型作品有3幅，另有50幅左右采用传统宣纸装裱工艺制作。这般不计成本的投入，程序毫不在意，他要让观众看到“立体、丰满的副中心”。
一进展厅，主视觉作品《龙凤呈祥》便牢牢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这幅荣登《中国画报》外文版封面的作品，以漕运码头和月岛观景台为前景，三大文化设施与行政办公区为中景，北京城标志性建筑为远景，层层递进的画面中，祥云如巨龙盘旋天际，河道似凤凰舒展身姿，霞光与水系交织出绝妙意境。“这张照片我飞（无人机）了200多次，拍了上千张才选中这一张。”程序的语气里满是执着，“前景、中景、远景都是提前构思好的，但祥云和光线的配合可遇不可求。”
他回忆起2023年5月1日那天，原本只是常规的航拍计划，却意外遇上了绝佳的天气。“天空的云形特别奇特，拍完晚上一整理，发现上面像一条龙，光线反射在河道上，像一只凤凰，‘龙凤呈祥’就这么来的。”程序说，为了这一瞬间，他在漕运码头一带等待了数年，每一次航拍都要调整角度、计算光线。“好作品需要摄影语言和意境的统一，这种统一，离不开耐心的等待和不懈的坚持。”他说。
“鸟瞰副中心”单元中，10幅作品拼接而成的40公里运河全景图尤为引人注目。波浪式悬挂设计让画面从北关燃灯塔景区延伸至杨洼闸，仿佛流动的水系穿越展厅。“我想让观众感受运河的连绵不绝，见证副中心从蓝图到现实的生长。”程序回忆，在沧州展出时，同类作品前不少市民寻找自家位置，脸上洋溢的幸福让他坚信，“好照片不仅是视觉体验，更是共享、共情、共生的情感共鸣”。
“桥见副中心”单元则藏着程序对运河文化的深刻解读。在一幅包含13座桥的“超级全景”作品前，他指着画面介绍：“从古代的木桥、石桥，到现在的大型景观桥，桥的变迁就是时代的变迁。”这幅作品拍摄于北关高楼上，卧虎桥、运河泄洪闸、清河修路桥、东关大桥等十余座桥梁尽收眼底，“古代闸是闸，桥是桥，现在闸桥一体，这不仅是建筑技术的进步，更是城市发展的见证。”程序说，他希望通过镜头改变人们对桥的固有认知，“它不只是运输工具，更是时代的机遇、文化的纽带，是连接古今、贯通两岸的精神象征。”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拍摄思路，恰恰是他“叛逆”的表达。
而“节气副中心”单元，是程序耗时最长、倾注心血最多的部分。为了拍全二十四节气与新城的呼应，他花了十多年时间，手绘创作线路图，从昌平白浮泉出发，一直拍到通州，“二十四节气是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大运河是世界文化遗产，这种结合很有意义。”程序说，拍摄节气最大的难度在于“情景交融”，“大雪节气的作品里必须有雪，小雪节气必须有小雪，这样作品才能言之有物。”2013年春分，北京突降春雪，他驱车赶往大光楼，拍下古建、春花与白雪相映的珍贵画面，这样跨省追雪、追雨、追日出的经历，早已成为常态。
展厅一角，铁锚、老收音机、旧电视等老物件与照片相映成趣。程序介绍，他一共收藏了450余件运河相关老物件，由于场地限制，这次只展出了代表性展品，“这些老物件是运河历史的见证，它们和照片结合，能让观众更直观地感受时代的变迁。”
镜头后的生死考验：24万公里的苦旅与执着
“我不是在拍运河，就是在去拍运河的路上。”这是程序的口头禅，更是他20余年的生活写照。2003年起，为了记录大运河全线8个省市35个城市的变迁，他放弃了原本稳定的工作，全身心投入摄影，累计行程达24万公里，相当于绕地球6圈。
长期自驾出行，让程序养成了吃住都在车上的习惯。“有时候赶行程，一天要开几百公里，累了就停在服务区休息，饿了就煮点面条、泡点方便面。”他说，冬天车里冷得像冰窖，夏天又热得像蒸笼，蚊虫叮咬更是家常便饭，“但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的考验是未知的危险和孤独的等待。”
在山东临清拍摄运河四大名塔之一的舍利宝塔时，程序经历了一次生死考验。当时正值汛期，景区被洪水淹没，但无人机在航拍时遭遇强风，迫降在洪水中的土坡上，机身里存着他在新乡、鹤壁沿线拍摄的珍贵影像资料。
为了抢回资料，他做了周密的准备：套上救生圈，举着木棍，跟岸边的人交代好车钥匙的位置。“洪水的力量太大了，刚下水没多久，救生圈和木棍就被冲跑了，我只能凭着小时候在运河边练就的好水性，向土坡游。”程序说。最终，他成功取回了无人机，保住了所有素材，但上岸后才发现，身上被树枝划伤了好几处，手机也因为进水无法使用，“现在想起来确实后怕，但当时根本顾不上危险，只觉得这一切，值得。”
这样的惊险时刻屡见不鲜：乡间拍摄突遇暴雨，车辆陷进泥泞，水位涨到车门底部，他在空无一人的雨中等待三小时才获救；在山区寻找最佳角度时不慎翻车，相机镜头摔碎，他第一反应却是检查储存卡是否完好。这些年，损坏的设备不计其数，维修费用高昂，但他从未动摇。“摄影是我的热爱，运河是我的情怀，为了这份热爱和情怀，我愿意付出一切。”
更磨人的是漫长的孤独等待。拍摄运河日出时，他曾连续一周凌晨三点起床赶往拍摄点；为记录雪花落冰面的瞬间，在雪地里蹲守半天直至手脚麻木。“孤独是摄影师的必修课，但取景器里出现理想画面时，所有疲惫都烟消云散。”
这份坚持背后，是300多万元的投入和两套房子的变卖。“很多人说我‘叛逆’，但大运河的变迁不等人。”程序引用电影《我不是药神》里的歌词说：“把平凡做久了，坚持住了，就是不平凡。”在他看来，自己所做的不过是平凡的坚持，但这份坚持，承载着对运河、对城市的热爱与责任。
血脉中的运河情怀：从家族传承到家人理解
支撑程序走过无数艰难时刻的，是家族血脉中流淌的运河情结。“爷爷在运河边打游击，父亲建国后治理大运河，还获得过中央表彰。”说起家族与运河的渊源，程序的眼神里满是自豪。“这些故事里，有坚守，有奉献，有对这片土地深沉的爱，这些都在我心里埋下了种子。”
程序的父亲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批治理大运河的工作者，常年扎根在运河边，风里来雨里去，为河道疏浚、防洪防汛付出了毕生心血。“父亲获得中央表彰时，我还小，但我记得家里挂着的奖状，记得乡亲们对父亲的敬重。”程序说，父亲常对他说：“运河是母亲河，守护好她，就是守护好我们的家园。”这句话，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里。
长大后，程序一直想为大运河做点什么。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接触到摄影，立刻被光影的魅力吸引。从拿起相机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确了自己的方向——记录大运河的变迁，展现运河文化的魅力。“家族的传承不是一句空话，它是刻在骨子里的责任。父亲用铁锹、用汗水治理运河，我要用镜头、用光影记录运河，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守护。”
这份执着起初并未得到家人的理解。“爱人不理解，儿子要‘换爸爸’。”程序笑说。最艰难的时候，他决定卖房子搞摄影创作。那段时间，他一边安抚家人，一边更加拼命拍摄，只为早日拿出有影响力的作品。家人的态度，在他的作品逐渐产生影响后慢慢转变。2022年，程序举办了第一次个人大运河摄影展，展出了他拍摄的运河风光和人文纪实作品，爱人悄悄对他说：“我现在有点懂你了。”
如今，程序将父亲治理运河的表彰证书，连同自己的奖杯、作品一起捐赠给了通州区档案馆。“这些东西放在我家里，只是个人收藏，捐给档案馆，才能让更多人了解运河的历史。”程序说，家族的运河情怀，早已从个人热爱升华为社会责任，“我希望通过我的作品，让更多人关注大运河，热爱大运河，参与到运河文化的传承与传播中来。”
运河沿线群众的支持也给了程序无穷的力量。20年来，他收集了400多瓶运河水，每一瓶都详细标注着采集的时间、地点，从浙江湖州南浔古镇到北京通州，从2005年到2025年，这些水见证了运河生态的变迁。“20年前的水和现在的水对比，能明显看出水质越来越好，这说明我们的生态环境在改善，人们的环保意识在提高。”程序说，收集运河水的过程中，很多乡亲主动帮他寻找取水点，给他讲述当地的运河故事，“有一位90岁的老人，带着我去看他小时候游泳的地方，还给我讲运河治理的历史，这些温暖的瞬间，让我觉得我的苦旅并不孤单。”
2024年6月21日，中国大运河申遗成功10周年之际，程序在通州区档案馆捐赠仪式上发起了一个特别的活动：邀请8位来自大运河沿线8个省份的代表，每人带来一瓶当地的运河水，共同注入一个大水缸中。“这个仪式象征着大运河沿线的儿女们同心、同行、同创，守护母亲河，传承运河文化。”程序说，那一刻，他深刻感受到，自己的坚持已经从“一个人的苦旅”变成了“一群人的共鸣”。
从一人独行到众人共鸣：大运河的文化代言人
二十多年的坚守中，程序从一个单纯的摄影爱好者成为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成长为知名的大运河文化推广人、副中心文化旅游推荐官，被誉为“公益摄影家”“运河之子”。他的作品不仅记录着运河的生态变迁，更传播着运河文化的魅力，成为连接历史与现实、个人与时代的桥梁。
程序的镜头，见证了大运河从污染治理到生态修复的全过程。“刚开始拍摄时，有些河段污染很严重，河水浑浊，岸边垃圾遍地。”程序说，他曾在一篇摄影札记中写道：“看着母亲河的窘境，我心里像针扎一样疼。”为了记录运河的生态变化，他坚持在同一个地点反复拍摄，对比不同时期的水质、植被、鸟类数量，“现在，很多污染严重的河段已经变得清澈见底，白鹭、野鸭等水鸟越来越多，岸边也建成了绿廊公园，这些变化，都被我的镜头一一捕捉。”
那400多瓶运河水，就是最直观的见证。“这瓶是2013年在江苏淮安段采集的，当时水质还比较浑浊；这瓶是2025年1月5日在浙江湖州南浔古镇采集的，你看，水质清澈了很多。”程序拿起两瓶水对比着说，“一瓶水看似普通，却能反映出我们国家生态环境的改善、环保意识的提高和发展理念的转变。”对于这些水，他计划未来专门举办一个展览，让更多人通过直观的对比，感受运河的变迁、时代的进步。
他的个人故事还被搬上了话剧舞台。今年10月底，北京物资学院运河剧院上演《运河唱新》，这部5幕话剧正是以摄影家程序的艺术生涯为原型，将其艺术历程舞台化呈现。全剧分梦想的锚地、奋斗的足迹、治理的攻坚、家园的焕新、精神的传承五个篇章，以平凡人物的闪光故事，诠释运河文化的精神内核，展现了运河文脉生生不息与两岸人民奋斗不止的时代图景。
“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我想带动更多人参与进来。”程序正在整理“摄影名家眼中的副中心十大醉美打卡点”，每个点位都涵盖春夏秋冬四季风光，方便市民和摄影爱好者循着他的足迹感受运河之美。
程序未来的规划，仍与运河有关。他计划明年发起大运河文化房车之旅，组织10至20辆房车，邀请专家、摄影爱好者和市民共同行走大运河，用多元视角记录运河文化。同时，他还将继续探索跨界融合，通过展览、话剧、影像作品集、讲座等多种形式，让更多人了解大运河的历史底蕴与时代活力。而流淌千年的大运河，也将在无数像程序一样的守护者手中，焕发更加璀璨的时代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