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摄影 张群琛
本报记者 张群琛
玉雕工艺在中国源远流长。在新石器时代,先人们就制作了玉铲、玉斧、玉刀等生产工具,同时也有造型相对简单的玉璜、玉璧等祭祀用品。随后玉雕在宋、元时期得到飞跃发展,并在明、清时期达到巅峰,涌现出“吴中绝技”陆子冈等名家。
去年年底评选的“通州工匠”中,玉雕大师、北京玉成轩工艺品厂负责人张玉成名列其中。到今年,张玉成从业整整50年,如今他依旧用传统手艺,让一块块看似平常的玉料焕发新生。
栩栩如生 文玩核桃反复打磨
张玉成制作玉雕的地方在台湖镇双益发文创园。走进这间一百多平方米的屋子,展示柜里摆满了他的玉雕作品。既有玉如意、佛像、宝瓶等常见的玉器摆件,也有可以在手中把玩的玉器。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石上,张玉成雕刻了猫、蝙蝠、寿桃等,他为这件作品取名“福禄寿”,另一件作品是一只蝉趴在叶子上,张玉成为作品取名“一叶成鸣”。
“这件‘一叶成鸣’的难点是蝉的腿与叶子相连的部分。玉雕工艺就是要仿真,现实中蝉腿非常细,所以在制作这件作品时,蝉腿与叶子连接的部分要十分仔细,千万不能断。”张玉成说。
最近,他正在制作一对玉雕的官帽文玩核桃,虽然体积不大,却下足功夫。目前,核桃的大致轮廓已经有了,表面用马克笔描出了很多黑线,这些黑线弯弯曲曲不规则,正是模拟核桃深浅不一的纹路。接下来,张玉成要用多支磨头,沿着纹路雕刻,力求做出“真核桃”。
打开台灯,对准出水口,启动玉雕机,磨头高速转动起来。张玉成先使用一支圆形磨头,在文玩核桃的楞上雕刻出一条印记,然后再更换类似钻头的磨头,沿着先前画好的线一点点雕刻。有时张玉成会沿着线雕刻,有时他也会改变手的角度,将磨头垂直于手中的核桃,让纹路变深,然后再转变角度,雕刻出自然纵深的感觉,让整体效果更加立体。
“成了!”张玉成放下动作,缓了口气。手里玉核桃上雕刻出的纹路栩栩如生。其实平时张玉成没有盘核桃的习惯,之前对核桃只有一个大概印象。为了这件作品,他找到不少喜爱文玩核桃的朋友,仔细观察官帽、狮子头、鸡心等不同形制的文玩核桃,熟悉其外貌、纹路,最终才动手雕刻。
从零开始 大象鼻子找灵感
今年68岁的张玉成,从事玉雕行业整50年,从事这个行业实属家学渊源。张玉成随母姓,父辈本姓杨。张玉成祖父在1885年便从山东老家来到了现在的通州区于家务乡定居,随后在廊坊头条拜师学习玉雕工艺。此后,张玉成的父亲、伯父均进入这行。
张玉成说,幼年观看伯父杨子臣的玉雕作品,对他影响是最大的。“伯父雕刻的作品,跟我不太一样。当时他给屏风雕刻装饰,不是立体雕刻。屏风装饰相对较薄,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伯父的发挥。他最擅长在十厘米厚的玉料上雕刻麒麟,虽然发挥空间有限,但是伯父雕刻出的麒麟栩栩如生。面部的须发轻灵飘逸,身上的鳞片片片分明,是玉器厂的一把好手。”1974年,18岁的张玉成也进入了通州区大杜社乡特艺厂。
不过,尽管打小看家人做活,手艺却还是得一点一滴从零学起,没有捷径可走。刚参加工作时,张玉成负责切料,就是将玉石原料切开,处理成可以加工的样子,张玉成说,每一个进入特艺厂的人都要先从这项工艺做起,既能熟悉玉料,又能了解每块玉石原料的变化。“直到半年后我才开始坐到操作台前,专门负责制作大象。”张玉成说。能上台,对小学徒来说是个不小的考验。他每天第一个上班,仔细观察老师傅们如何做活。“大象最难的是象鼻子,雕刻出的成品要感觉象鼻在空中飞舞。那会儿天天利用休息时间用切完的废料练习、找感觉,轻易不敢下手。刚开始不熟练,手心被磨玉机擦破不知多少次。”说起刚上手时的“窘”劲,张玉成直乐。也正是从找象鼻子的灵动感开始,他逐渐练成玉雕所需的观察力、创造力,被老师傅们夸赞“有灵气儿”的小玉成,慢慢开窍。
如今,张玉成工作室的展柜里还摆放着一对玉雕大象。两只大象相对,头部高高扬起,长长的象鼻也扬在空中,这就是张玉成仿造自己刚入行时的作品制作的。“一开始,我每个月能做3对,后来熟练了就涨到6对、8对,两年后我一个月就能做到16对大象了。”
设计细节 上手方知难
操作熟练后,机会降临。1976年,张玉成来到北京工艺美校就读玉雕专业。在学校中,张玉成不仅更加系统地学习了玉雕技艺,而且第一次接触到了玉雕作品设计。彼时,张玉成已经入行两年了,但是雕刻的作品都是特艺厂提供的图纸,自己没有设计过。
两年学成归来,张玉成已经可以自己设计并制作玉雕作品。可他越干越觉得,学的越多,不会的越多,干好设计不容易。“玉雕讲究个栩栩如生,像真的一样。所以在设计每一件作品前,都要翻阅大量的资料,甚至观察现实中的实物,这样做出来的作品才能像样儿。”
两件自己早期的设计最让张玉成难忘,其中一件是牧童吹笛。张玉成说,这个主题讲究飘逸出尘,诗风古韵。设计前,他先找来一根木棍,想模仿吹笛子的样子。“一上手就犯难,吹笛子的两只手都不知道怎么摆,哪只手在前面?手指头怎么放?气孔怎么按?最后我专门去请教了一位音乐老师才解决。”此外,这件作品中牧童是骑在牛背上的,张玉成可没骑过牛,牧童的两条腿如何摆放?骑牛时牧童身上的衣纹应该什么样?而且牧童是小孩子,面部比例也不一样……这些细节问题都是设计中要解决的。张玉成灵机一动,“最后我从国画作品中找到了灵感。”
另一件木兰从军也是如此。制作这件作品时有两个细节颇让他下了一番功夫。其一是花木兰胯下的马的姿态,其二是花木兰握住缰绳的手。“通过查看大量的资料我发现,男人握缰绳和女人是不一样的。男性骑马时是整个手握住缰绳,女性则多用无名指、中指、大拇指,小拇指与食指往往微微翘起。”果然,作品一出来,飒爽英姿的花木兰可谓神韵俱佳,“在雕刻时把握住每一处细节,才能让作品更加完美。”
俏色巧雕 再现捺钵文化
玉雕工艺包含浮雕、闪雕、圆雕、镂雕等8种,其中张玉成最擅长的是俏色巧雕。俏色巧雕就是将玉料自身的颜色,巧妙地运用在玉雕上面,达到巧夺天工的效果。比如,玉雕摆件的种类中,有一种名为山子。有些玉雕大师会利用玉料特有的颜色,在上面雕刻树叶、花草等景致。
俏色巧雕也是张玉成学成归来后逐渐练习的。他说,那时特艺厂的工人开料时会挑选没有杂色的原料,如果碰到玉料中有杂色,这块料可能就会被大块地剔除,让他觉得有些浪费。所以张玉成开始慢慢练习利用玉料自身的颜色雕刻作品。
上文提到的“福禄寿”和“一叶成鸣”就是张玉成通过俏色巧雕而成。“福禄寿”中除了能看到玉石的洁白,还有浅红、黑色等颜色。张玉成利用浅红雕刻了寿桃,利用黑色雕刻了蝙蝠,整个作品浑然一体;而“一叶成鸣”相对简单,蝉和下面的叶子颜色深浅分明。
张玉成俏色巧雕的代表作品是2018年他制作的海东青击天鹅。该摆件以岫玉为原料,高约20多厘米。上方是一只俯冲而下的海东青,下方则是一只在水面上挣扎的天鹅。两侧,延芳淀中生长的蒲草、天鹅挣扎时激起的水花甚至是海东青爪下的云朵,都被张玉成雕刻在摆件上。
可贵的是,一支仅高20多厘米的摆件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雕刻海东青的玉石是黑色的,如果用灯光照射海东青的翅膀,会发现玉石内部不均匀的颜色在强光的照射下呈现出类似黑白相间的纹路。而现实中海东青的羽毛恰巧就是这个样子。海东青又名矛隼,周身羽毛呈现黑白色,部分品种则是纯黑和纯白色。此外,摆件中海东青尖锐的喙刺进了天鹅的头部,而在这部分的玉料恰有一块深色,就像是流出来的血。
这个题材展现的正是千年前台湖镇延芳淀的“春水捺钵”文化。这是辽代皇室的重要仪式。起源于北方游牧民族的辽代始终保持着游牧打猎的习惯,建国后依旧保持,甚至在一年四季固定狩猎地点并在相应地点建造行宫,这个行为在契丹语中称为“捺钵”。
“春水捺钵”的固定地点原本在松花江、长春河以及河北省张北县附近。但当时辽宋连年征战,今北京附近属于前线,所以在前线征战的辽王就将通州的延芳淀当成了临时捺钵场所。据记载,千年前延芳淀不仅有晾鹰台,还有呼鹰台和放鹰台。这“鹰”指的就是海东青。“春水捺钵”时不仅会放海东青捕杀天鹅,岸上的士兵也会跳入河中驱赶天鹅。当人们拿到海东青捕杀的第一只天鹅后,会将其做成“天鹅宴”,加上“头鱼宴”等,象征一年的开始。
这件海东青击天鹅摆件是张玉成2018年制作而成的。当时他在博物馆中看到一件海东青击天鹅的玉制带扣,非常感兴趣。查阅资料后他发现,捺钵文化从没有立体的工艺制品。“通州不仅有漕运文化,捺钵文化也是历史的一部分。制作这个摆件,就像一扇小窗口,可遥想千百年前,发生在这块水草丰茂之地的历史场景。”
如今,从业50年的张玉成依旧像刚进厂时一样,保持一颗学徒之心。“除了继续自己熟悉的玉雕手艺,我也在钻研其他各种玉雕技术。活到老,学到老。”张玉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