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版：养老
本报记者 冯维静
位于玉桥街道的一栋老旧居民楼内，不足20平方米的房间里，护理床与康复器械占据了大半空间。79岁的王奶奶，因脑梗导致半身不遂，日常穿衣洗漱等基本生活起居，都只能依靠患有高血压的老伴艰难协助。“一人失能、全家失衡”，王奶奶的状况，是不少失能老人生活的一个缩影。据通州区民政局统计数据，截至2023年初，全区60周岁以上常住老年人32.1万人，其中重度失能/重度残疾老年人1.7万余人，占全区户籍老年人总数的7.6%。截至今年1月，享受失能护理补贴人数为2.2万余人。
对于照护失能老人的家庭来说，专业养老机构中具备医疗护理资质的床位“一床难求”。而想请个合适的护理人员也很难，专业护理人员缺口大，难以满足日益多样化的养老需求。据悉，通州区民政部门正通过多种方式，帮助负担严重的家庭照护减负松绑喘口气。
“一人失能、全家失衡”照护困境下的家庭之重
在漫长的照护拉锯战中，“一人失能、全家失衡”成为无数家庭正在经历的现实，他们的生活节奏被打乱，经济负担重，精力被严重透支，情感也在日复一日的操劳中备受考验。
2019年，李女士因父母身体原因，聘请保姆进行照护，当时保姆每月的费用为3000多元。2020年老人因腿部旧伤卧床，照护需求升级，2021年老人认知与身体机能双重退化，需全程协助进食、如厕、洗澡。此后，李女士先后通过家政公司更换两任保姆，每月费用提至之前的一倍多，但因保姆缺乏专业护理能力——如将大量预制餐冷冻后加热喂食、未及时预防褥疮导致老人患处反复溃烂——最终均不欢而散。
经邻居介绍，李女士以每月8000多元聘请曾在医院做护工的保姆（每周工作6天，休息日由子女接力照料）。该保姆凭借经验提出两项关键改进：将普通床更换为护理床、配置充气波浪式护理床垫，配合血压计、雾化机、制氧机等专业设备，最终治愈老人褥疮。老人病情虽有好转，但经济与心力的双重压力仍是大问题：父亲养老金难以覆盖每月一万多元的住家照护费，李女士还需每周奔波20多公里探望父母，无暇参与孩子成长或家庭出游。
在通州工作的石家庄人田小刚一家同样面临难题。父亲因脑出血偏瘫卧床，请来的不住家保姆每月3000多元，费用虽然不高，却难消母亲陈女士的心头顾虑。父亲田先生偏瘫后，一半身子行动不便，语言表达也受限，还抗拒纸尿裤，稍有不慎就尿床。保姆每日从早8点到晚6点，忙着整理床铺、喂饭喂药、更换衣物，隔两小时帮老人翻身，下午还要清洗打扫、收拾家务，即便如此，陈女士仍需时刻紧绷神经，白天陪着保姆忙活，夜里老人起夜频繁，她也得一次次起身协助，常常累得坐着都能打瞌睡。田小刚心疼母亲，可自己为分担保姆费用，加上全家开销，需每天早出晚归打零工，实在分身乏术。
照料失能老人的工作琐碎繁杂，从日常的饮食起居，到定时为老人翻身防止褥疮，再到时刻关注老人心理状态，每一项都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家庭中的主要照护者往往因此失去了正常的社交生活，自身健康也亮起红灯。经济上，除了照护费用，老人的医疗开销、特殊护理用品购置等支出，也让许多家庭压力不小。
记者调查发现，一些失能老人的家庭被问到是否考虑请护工时都会略显犹豫。一方面，“老老人”心理上不能接受家里有陌生人，“小老人”也不放心把年迈的父母全权交给外人。另一方面，市场价在6000—10000元的护工费用及其他照护费用也让普通家庭倍感压力。
“嵌入式”医养结合 不离社区获专业照护
在北苑街道养老照料中心，记者遇到了满脸疲惫却又带着欣慰笑容的王大爷。“给老伴翻身、喂饭，我这老腰实在吃不消，晚上睡觉都不敢睡太沉。”王大爷说，他曾因照顾患帕金森病的老伴心力交瘁，“以前照顾她，我整个人都快垮了，现在可算能松口气了。”
“传统家庭养老模式下，一位失能老人往往会拖垮整个家庭，尤其是同为高龄的配偶，照护起来力不从心。”北苑街道养老照料中心负责人很了解这类家庭面临的困境。为破解这一难题，北苑街道养老照料中心早在2017年就开始探索“医养融合”新路径，定位“社区嵌入式医养综合体”，构建“机构-社区-居家”三级服务体系，居家护理服务覆盖率高达68%，让老人日均社交时长较传统机构增加2.3倍。
记者注意到，这里不仅配备了专业的养老护理团队，还将医疗资源引入其中，与潞河医院（三甲）、通州区妇幼保健院（二甲）建立了5分钟应急响应通道。通过北京市“智慧健康养老示范项目”评审，配备了AI行为识别摄像头与智能床垫等智能设备，老年人在享受温馨生活照料的同时，能随时获得便捷的医疗服务。
记者跟随护理员走进68岁陈阿姨的房间，她因脑梗后遗症长期卧床。床头的呼叫按钮旁，挂着家庭医生团队的联络卡。“上周夜里，陈阿姨突然呼吸急促，我们按下呼叫按钮，3分钟内社区医生就赶到了，及时处理。”护理员小张回忆时仍觉庆幸不已。如今，陈阿姨的老伴每天都会来中心陪伴，一起在阳光房晒太阳、聊天，脸上的愁容明显少了许多。
这两年，随着城市副中心建设推进，类似的社区“嵌入式”医养结合模式正逐步推广。采访中，不少老人向记者道出了这种模式受欢迎的原因。“它通过资源嵌入、功能嵌入，提供日间照料、康复护理、精神慰藉，相当于给社区‘做加法’；同时，它保留了老年人熟悉的社会关系和生活环境，没有给老年人生活‘做减法’。”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条理清晰地给记者分析起来，“于被照料者而言，不离社区获得专业照护，安全感和归属感增强；于照料者而言，有效填补家庭养老功能在医疗护理上的缺口，显著减轻照护负担。”
不过，外界力量帮忙的同时，家庭成员仍不能缺席。相关调查显示，2021年，我国老年人中愿意和子女长期一起生活的比例为60.7%。“即使老人入住养老照料中心，有专人负责他的日常起居，我们也鼓励子女视频连线定期远程探望。”一所养老照料中心的负责人告诉记者。
“家庭床位” 不离家享受养老院级别的服务
在“嵌入式”医养结合服务备受青睐的同时，通州区对养老服务的探索脚步并未停歇。“家庭床位”服务应运而生，解家庭燃眉之急。
凌晨两点，于家务回族乡西马坊村86岁张德禄老人的卧室里，智能床垫突然发出警报——老人离床时间超过20分钟。三乐康复老年公寓的养老服务平台瞬间接收到示警，值班人员立即拨通了老人电话：“张爷爷，您是不是起夜了？别着急，慢慢走……”
“一床解千愁”，养老家庭照护床位服务守护着众多老年人生活。由北京无忧智护家庭服务有限公司运营的西营前街养老服务驿站，自2015年便扎根于此。2022年开启家床服务后，他们成为163位老人的“生活管家”。先天视力残疾且高血压、糖尿病等慢性病缠身的鲍阿姨，曾固执地拒绝外界帮助：“我实在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但驿站工作人员用一次次耐心的走访，敲开了老人的心门。当得知家庭床位能提供从居家清洁到健康评估的全方位服务后，鲍阿姨主动签约。一次意外中，她脚指甲断裂，修脚师傅和家床负责人接到求助后，深夜冒雨赶到。看着师傅熟练地处理伤口，鲍阿姨眼眶湿润：“你们就是及时雨啊！”
小杨各庄村幸福晚年驿站于2018年成立，由北京日月星养老服务有限公司运营，自2023年承接家床服务以来，已为75位老人排忧解难。患有慢阻肺合并心衰重症的詹爷爷，日常生活全靠老伴郭奶奶照料。一天，驿站工作人员上门服务时，发现詹爷爷突然手捂胸口、面色惨白。工作人员立刻联系家属，争分夺秒将老人送往医院。此后，每月驿站都会协调车辆，全程陪同詹爷爷就医。服务人员细心准备医保卡、病历等物品，在医院跑前跑后。“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你们的帮助就是雪中送炭。”郭奶奶眼含热泪地说。
而在三乐康复老年公寓，张德禄老人的故事同样感人。作为全区规模较大的民办星级养老机构，三乐自2022年承接家床服务，覆盖于家务乡、马驹桥镇、潞邑街道300余名老人。视力残疾、搭有心脏支架的张德禄老人，在签约家庭养老床服务后，生活彻底改变。家里装上了开门警告提醒装置，专业护理人员通过智能床垫实时掌握他的生命体征。一次老人不慎摔倒导致脊椎压缩性骨折，康复期间，护理人员每日上门送餐、取药，陪他聊天、包饺子。春节时，老人特意邀请专属入户服务员与家人共度新春，举杯时他感慨：“没想到不用离开家就能享受养老院级别的服务！”
为确保服务质量，各机构也各出高招。西营前街养老驿站通过微信、电话回访收集意见；小杨各庄村幸福晚年驿站每月电话回访，核实服务数据；三乐康复老年公寓则建立24小时投诉热线，每半年开展上门满意度调查。这些举措，让家庭养老照护床位服务真正为老人解燃眉之急，暖岁月之寒。
“喘息缓解”让家庭成员喘口气
除了“嵌入式”医养结合服务与“家庭床位”服务外，通州区也在聚焦家庭照护者的“家庭喘息缓解”服务，一定程度上为家庭照护者带来了“呼吸”空间，成效显著。
喘息服务，顾名思义，就是通过外界力量辅助，让承担照护重担的家庭成员能有“喘口气”的时间。以银龄家园养老照料中心推出的“喘息服务”为例，自服务开展以来，已累计为120余个家庭提供短期托养服务。李女士便是受益者之一，她坦言：“把母亲送到这里短期照护的那几天，我终于能安心休息，还能好好陪伴孩子，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一样了。”
据调查反馈，接受过“家庭喘息缓解”服务的家庭中，超过85%的照护者表示自身压力得到有效缓解，生活质量有所提升，同时也增强了继续承担长期照护责任的信心。
不过，业内人士也承认，目前的“家庭喘息缓解”服务仍有诸多可提升之处。从覆盖范围来看，目前仅部分养老机构和社区服务中心提供此类服务，且服务名额有限，难以满足大量家庭的迫切需求。在服务内容上，多数以短期托养为主，缺乏针对照护者的心理疏导、技能培训等延伸服务。此外，服务的宣传推广力度不足，许多家庭甚至不知道有这样的服务可以申请。建议有关部门可以加大政策支持与资金投入，鼓励更多社会力量参与，通过补贴、税收优惠等政策，吸引企业和社会组织开设专业的喘息服务机构，扩大服务供给。其次，构建多元化服务体系，除短期托养外，增设照护技能培训课程，邀请专业医护人员、心理咨询师为照护者授课，帮助他们提升照护能力，缓解心理压力。同时建立线上线下相结合的心理疏导平台，为照护者提供及时的情感支持。
区民政局有关负责人表示，目前全区养老家庭照护床位每月提供2次照护服务、每次不低于4小时，每月提供1次家庭照护者技能提升培训，每次不低于0.5小时，有需求的居民可向居住地街道乡镇民生保障办联系咨询。未来，通州区计划尝试建立“家庭喘息缓解”服务的区域协同机制，整合全区养老服务资源，实现服务信息共享、资源调配互通。同时，探索将“家庭喘息缓解”服务与长护险、商业保险相结合，降低家庭的经济负担，提高服务的可持续性。通过这些举措，让“家庭喘息缓解”服务真正成为家庭照护者的坚实后盾，助力构建更完善、更人性化的失能老人照护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