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版:匠心总第932期 >2024-05-21编印

精雕细刻·李金波
刊发日期:2024-05-21 阅读次数: 作者:admin  语音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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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王倚剑

一手锤子、一手火枪,小小一只瓷罐大有乾坤,梅荷菊题材的锔钉体现国画审美,錾刻手法来自雕塑技艺;一项锔瓷、一项锡雕,两种非遗技艺汇于一身,出彩儿的手艺让人叫绝。现居宋庄的李金波就是这样一位“双料艺人”,但作为自己口中“不安分的手艺人”,他仍在每日锤打火炼的劳动中摸索前行,向着“多料”方向行进。

千锤百炼

“叮叮当当”“呼呼……”推开李金波宋庄工作室的大门便能听到不小的动静,走进里间,声音有了来处:几名工人举起锤子,反复敲打修整器型;按动开关,火枪向火盆中的锡器喷出赤焰,火舌将器物表面舐得通红发亮。

环顾四周,靠墙放置的长桌上烧痕、刀印斑驳,摆满了工具和未完工的物件,大大小小的瓶罐和各式锤子散落一地。李金波放下火枪,抹了抹手,有点不好意思:“干活的地儿,干净不了。”

这间屋子似乎与人们对“艺术工作室”的想象大相径庭,但也正是在这里,各种锡器、铜器、瓷品自锤下过、从火中来,经千锤百炼成为艺术品。屋里最显眼的是一面工具墙,挂着数百件锤子、砧铁、锯子、火钳等工具,平头的、尖头的、弯头的,大小、形状各不相同,都是李金波和徒弟们用惯了的“老伙计”。

无论金银铜锡,欲成“大器”,都要经过反复锻打成型。托在手中的一只小壶看似普通,其实经历了十几万次的锤敲锻打。过造型这一关,锤子和砧铁是主角。每根砧铁都有头尾,尾部形如三角锥,插入一根半米多高的木桩即可固定,头部则有不同形状,完全平整的、半圆的、向内凹进的……其主要作用是在锻打过程中提供支撑,帮助器物塑形。不同样式的锤头也具备不同功能,出嘴、敲嘴、修嘴,需根据实际情况选用。李金波将一只钵形器皿套在砧铁上使劲锤打几下,器皿表面出现浅浅凸起,按此方式继续敲打,一只锡壶的壶嘴便慢慢成形。锤与砧的功能不仅发挥在大物件上,方寸之间的锔瓷工艺,同样缺不了它俩。从做锔钉到钉锔钉,都离不开一柄小锤的敲打。

火在两种技艺中则扮演不同角色。经过千百次的敲击,金属持续受力,会逐渐疲劳变“硬”,若不进行处理,便会产生裂纹甚至彻底断裂,此时便轮到火枪出场,给器物来上一场“洗礼”,经过退火处理的金属消除了内应力和加工硬化,提升了塑性,浴火重生,又能承受下一轮的敲打。

锔瓷中需动火的步骤是锔钉制作。锔瓷技艺有“常活”“秀活”之分。“常活”是对民间普通生活用品的修复,手法简单,注重实用性,“秀活”则在实用性基础上增添审美要求,所使用的锔钉称为“花钉”。花钉形态不拘于传统的简单四边形,精雕细琢后,花鸟鱼虫皆可成钉。李金波拣出两片银制荷叶,在贴镶到瓷面之前需将其焊接起来,用锡作“胶水”,拿火枪将其融化了,两片荷叶便能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毫无拼接痕迹。

制作工具和方法千百种,最重要的还是拿工具的那只手。李金波相信,最终做出什么样的作品,还是系于一手,全凭一心。

千姿百态

锡器制作看似抡锤就打,实则粗中有细;锔瓷精雕细刻,其中更有玄机。

“这有点像写书法,你说是简单的字儿好写,还是复杂的字儿好写?”话到嘴边,李金波非要先卖个关子,“简单的字儿反而更难。大道至简,越是简单,就越体现功力,锔瓷也是这样。”

客户送来修补的瓷器多为杯、壶,寥寥几钉,既要保证滴水不漏,又得一眼瞧去大方美观,其中说道可多着呢。

“每只瓷器情况不同,我们得先和顾客问好了,‘是摔坏的还是磕坏的’?摔坏的,‘啪嚓’一声,碎得干脆,就那几道裂纹;磕坏的可得小心了,别看表面上就几条冲线、几块掉碴,实际还可能有暗伤,不琢磨清楚了,修复过程中,特别是打孔时暗伤就会暴露。”李金波细细分析。

情况摸透了再确定修复方案,这一步需考虑器型特点。做装饰锔,得保证裁出的花片与瓷器表面曲线贴合,便于日常使用。最普通的锔钉也需深思熟虑。“锔钉尺寸要接近杯口宽度和杯身高度的固定比例,锔钉间距与冲线数量有关,比如一件单条冲线的斗笠杯,它本身上宽下窄,我们就会把上面锔钉的距离做宽些,下面依次收窄,视觉上才好看。”既须使用舒适,又要大方美观,正因为手艺人的“千方百计”,才有了作品“千姿百态”。

李金波给自己的定位是“不安分的手艺人”,就爱不走“寻常路”,不吃“回头草”,这不仅仅体现在作品设计上,也体现于他的学艺之路中。

如果他不说,恐怕谁也猜不到他最初吃饭的手艺是雕塑,后来才渐渐学习了锔瓷、锡雕等技艺。他解释自己这可不是学一门扔一门,他要干的是深度“跨界”。他不仅将雕塑的设计思路和錾刻、浮雕等工艺移用到锔瓷中,还琢磨出不少混搭玩法。大漆这东西有意思,他就拿过来用到锔瓷上,漆补的瓷器好看实用,用到锡雕上,堆漆也能做出别具风味的浮雕效果。锡器做熟了,那铜器、银器、金器呢?一路深挖下去,乐趣无穷无尽。

“这中间当然也有困难,但匠人最重要就是那股子犟劲。”当初研究大漆那几个月里,李金波翻来覆去做过几十次尝试,大漆需要时间阴干,方法不对,前面付出的时间精力全白搭。并且大漆对皮肤有刺激性,一不小心就会过敏,发作起来痒得晚上睡不着觉,但他偏要较这股劲,“越是难,心里越憋着口气,不把这东西整出来,这事儿没完!”

千秋百代

做手艺,除了犟劲,还得有闯劲。用他家乡的东北话说,李金波打小就“闯楞”,爱琢磨。小时候上山放羊,他就抓一把泥捏各种玩意儿,长大后涉猎更广。锔瓷是家学,耳濡目染下自然地上手就会,学锡雕可多了一番周折。

李金波最初对锡雕的了解来自网络,自己鼓捣了几个月,发现这门手艺还真有点“深”,便决定寻一位师父。几经周折,他联系到了中国工艺美术大师赖庆国,大师回复简单:“最好面谈。”

能谈就是有戏,心动不如行动。这位豪爽的东北汉子当即定下第二天的机票,“零点五十起飞,三点一刻到昆明,在宾馆睡了三个小时,出发转蒙自,到红河大概是中午十二点。”这一段千里奔赴,李金波记得清清楚楚。

“面试”的情景也记得详细,“我就实实在在讲自己的经历,为什么想学锡雕毫无保留地讲了一遍。”大师沉稳,没说别的,只是让他下车间,这是要看看他的能耐。进到车间,他与师傅们一道吃喝上工,见活就干。到底是有底子,几天下来,他的作品就得到了师傅们的一致认可,也获得了大师的点头。

手艺好固然可贵,而千里拜师的真诚和执着更为动人。为了一句话、为了一声“师父”跨越千里,以诚心换连心,这样的情谊千金难买。春节回家过年,师父叫来他,给他装了满满两大包的特产,“一个包装不下,师父拿了自己的背包给我装。临走时我实在挺不住了,抱着师父嗷嗷哭。”十几年过去,年近五十的李金波一提到这段经历,还是忍不住擦眼泪。

如今李金波自己开始收徒,他也有了自己的一套收徒标准和教法。

“想学的,进门来先不教,看其他人怎么做就怎么做。”这样“开盲盒”般的初学经历,赵寅亮深有体会,他是李金波排行第八的徒弟。“我刚来的时候,师父三天没怎么和我说话,只告诉我工作室里所有工具都能用,放手先干着。东西做出来了,他提意见,也不评价好坏。开始心里挺没底的,但是越做越顺。终于有一天做出来的作品让师父点了头,虽然他不说,但我看出来他很高兴。”

做了,错了,重来。李金波解释,之所以一上来就敢放手,一方面是看人品,骄傲自满、咋咋呼呼的干不了这行;另一方面是锻炼,学手艺,从来都是在干中学,实践出真知。自己犯过的错误、自己悟出的道理永远比师父教得深刻。“如果一上来就指导,相当于定出了框架,限制发挥空间。我们要传承的是真手艺,这是手艺,更是艺术,必须有自己的想法,才能长久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