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版:文化总第1310期 >2025-11-24编印

京津冀探宝之纹章瓷 中西文明的对话
刊发日期:2025-11-24 阅读次数: 作者:admin  语音阅读:

本报记者 张群琛

作为欧洲贵族的“高级定制”,明清时期风靡海外的纹章瓷反映了中国文化与海上丝绸之路的繁荣。本期探宝,我们继续走进“帆海融光—天津博物馆藏18-19世纪中国纹章瓷特展”一起探索纹章瓷背后的所知所见。细细观摩,从这些绚丽多彩的家族纹章瓷中,能看出在中西文化频繁交流的大背景下,蕴藏着诸多方面的历史变化。

从消失的餐具看欧洲饮食文化

梳理现存订单可以看出,欧洲贵族定制的中国纹章瓷大体可分为餐具、酒具、茶点用具以及陈设器共四类,涵盖餐盘、汤盘、咖啡壶、马克杯、奶杯、潘趣碗等十余个种类,可见纹章瓷大多是在欧洲的餐饮宴会中使用。展览策展人、天津博物馆副研究馆员乔岳介绍,在瓷器传入欧洲之前,欧洲餐具主要是金属器和陶器;中国瓷器到来后,不仅为海外市场带来了高质量的日用器具,而且影响了他们的生活方式和审美趣味。为彰显家族地位和荣耀,宴会庆典上使用绘有家族纹章的中国瓷餐具,成为上流社会的一种风尚。

比如生产于18世纪前中期的清雍正广彩沃尔尼家族纹章纹酱汁杯,该文物一侧为把手,另一侧是收口形壶嘴,整体呈椭圆形,为用餐时盛放酱汁使用,实用价值很高。该酱汁杯也模仿西方18世纪早期银器造型,由嘉德勋章院长乔治·沃尔尼(George Verney)男爵定制,杯身间绘中式杂宝纹。

展厅中酱汁杯有很多,形状基本类似,它们与如今西餐厅中的酱汁杯别无二致。然而伴随着历史发展,欧洲有些宴饮器具逐步消失,比如洗手盆、洗手瓶,它们已经成为孤品,变成了一个时代的见证。此次展览就展出有清康熙青花矾红描金沃克家族纹章纹洗手瓶、洗手盆,这是安妮女王统治时期的英国军法检察官威廉·沃克定制的器具,沃克家族也是最早来华定制纹章瓷的家族之一,而这套纹章瓷的明显特点就是纹章整体融进瓷器的整体纹饰。

记者注意到,洗手盆器沿的边饰上共有四处开光,内部绘有一枚从云层中升起的太阳,这是沃克家族的盔饰,其余边饰为卷草纹,再配合上盆底中心开光的纹章披幔,三者和谐统一融为一体。正因如此,该家族纹章瓷使用的边饰与盔饰被争相效仿,演变成普通外销瓷的流行边饰。

旁边的一只大碗也反映了独特的欧洲饮食文化。大碗名为清乾隆广彩约翰斯家族纹章纹潘趣酒碗,乔岳介绍,潘趣酒碗因用于盛放一种名为“潘趣”(punch)的果酒而得名,这种酒碗的特点是广腹深口,直径一般在30厘米左右。“潘趣酒起源于印度,是由酒、糖、柠檬等调和而成的果酒,17世纪水手将这种酒类带回英国后便大受欢迎。”乔岳说。

展出诸多餐具中,记者发现一对非常有意思的餐盘,二者有相同的名字:清乾隆广彩罗斯家族纹章纹盘,两个纹章瓷盘分别制作于1738年与1750年。这是因为罗斯家族太喜爱纹章瓷吗?“其实原因是两个瓷盘中心的纹章。”在乔岳的指引下记者发现,罗斯家族的纹章为盾牌形,内部是三只狮子;而1738年制作的瓷盘纹章为白底红狮子,1750年制作的则为红底白狮子。乔岳说:“1738年的画错了,罗斯家族的纹章是红底白狮子。这是因为当时瓷工拿到的样稿大多是黑白,说明文也是英文,造成了一定的误解,这也是当时纹章瓷制作过程中的常见现象。一般出现这种现象后,定制者会再定一批。”

从纹章组合看西方家族史发展

欧洲各个家族的纹章是欣赏重点,从展出瓷可以看出,制作时间越早纹章内容相对越简单,大多为动物、建筑、兵器等元素;随着时间推移,因为贵族联姻、家族内部继承等因素,中后期的纹章内容变得越发丰富,甚至可以从一枚纹章中看出两个或多个纹章组合的痕迹。可见纹章瓷不仅是研究中西文化交流的实体资料,更是研究西方贵族承袭及家族史的重要证据。

首都博物馆副研究馆员郑好介绍,中世纪欧洲的纹章经由父亲传承给子辈,是家族荣耀和成就的象征。当长子或次子使用家族纹章的继承权时,必须对纹章做一定改变,以表明在家族中的身份。比如克莱富德家族相隔50年定制的两只纹章纹盘,定制者分别为休·克莱富德男爵与他的儿子,两盘中心纹章样式相同,但边饰差别很大。其中克莱富德男爵儿子定制的纹章瓷边饰更加华丽,几乎将盘边填满。

除了继承,两个拥有纹章的家族联姻后,纹章也会发生变化。郑好以清雍正广彩布思比家族纹章纹咖啡壶为例介绍,这是休·克洛普敦爵士的大女儿安妮与英国司法部长汤姆斯·布思比于婚后定制的。壶身上绘有一个明显的盾牌形纹章,纹章内部则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中间有明显的分界线,能看出这是由两种纹章组合而成的。左侧绘有两幅红底金狮子,这是男性家族的纹章;右侧不仅有两只狮子,还有两枚红色与金色交错的十字勋章,这是女性家族的纹章。而该纹章的盔饰是一个身披铠甲肩扛利剑的士兵,这是汤姆斯遵照遗嘱继承了其外祖父的盔饰。

布思比家族咖啡壶器身上的纹章为并置式,这类组合形式是纹章中体现婚姻的常见形式之一。而另一套清乾隆广彩花卉纹茶壶、杯托上的纹章在整个展览中则更为罕见。粉红色的蝴蝶结丝带两端,悬挂着一个盾牌形纹章和一个圆形纹章,这是纹章展现婚姻的另一种常见形式:依靠式,即夫妻双方家族的纹章并排依靠,而非相互融合,这样的纹章使用形式在荷兰等欧洲大部分地区均有使用。此外这套茶具中茶壶的把手,设计成中国传统的连理枝样式,也预示着这套纹章茶具的定制者为新婚夫妇。

从纹饰变化看东方审美影响

展览的最后一部分展示了18世纪后期至19世纪的纹章瓷,从中可看出经过频繁的中西文化交融,这个时期的纹章瓷出现了明显的变化,比如部分纹章纹盘已经不再遵循盘心处绘制家族纹章,盘沿绘制边饰的传统设计,而是将家族纹章放在盘沿处,盘心则为中国传统纹样。乔岳认为,随着订单需求与审美情趣的不断变化,纹章瓷纹饰更具特色且丰富多变,与西式纹章相呼应,形成了东西方艺术的完美结合。

清雍正广彩花卉纹普尔特尼家族纹章纹盘就反映了设计思路的转变。乍看之下,这就是一只在盘心和边饰绘有中国风格折枝牡丹的瓷盘,但是边沿上还绘制了普尔特尼家族的盔饰,说明该家族十分喜爱中国传统的纹样。“不过瓷盘上有些坑洼,折枝牡丹纹的彩釉施色也不均匀,这应该是给客户制作的订货样板。”乔岳说。

“这边有好看的。”乔岳带着记者来到了另一件纹章瓷盘前,这件清乾隆广彩开光风景图库克家族纹章纹盘的盘心和左右两侧盘沿开光处为风景画,其中盘心开光处绘制了印度马德拉斯的圣乔治堡,盘沿左侧描绘了广州黄埔港,右侧则是英国普利茅斯港。盘沿上下则绘制了乔治·库克爵士与妻子凯瑟琳女准男爵联姻的纹章。乔岳说,这件纹章瓷上的风景画并非库克绘制,而是由英国海军代将乔治·安森设计。1740年—1744年,乔治·安森在太平洋航行时,随团艺术家根据他的见闻绘制了大量素描作品,随后安森命人将这些素描绘制在纹章瓷上,这些纹饰也随即开始流行。

除了折枝牡丹纹,龙纹、鱼纹等传统纹样也出现在越来越多的纹章瓷中。比如清康熙广彩乔蒙德利家族纹章纹盘,其盘沿青花淡描龙凤纹饰,据记载,康熙年间来华定制的纹章瓷中仅有7套采用此边饰。而清康熙广彩拉奇家族纹章纹盘,其盘沿的边饰不仅绘有龙纹,还有鲤鱼跃龙门的纹样,说明这些纹样在当时的欧洲贵族中较为风靡。

伴随着纹章瓷不断在欧洲掀起中国热,一些经常定制纹章瓷的客户也有了自己独爱的纹样。远看清嘉庆青花罗伯特家族纹章纹椭圆形盘,白色为底,靛青着色,俨然一件传统的青花瓷作品,然而细看盘心处的纹饰为一匹扛着战旗的马,这是罗伯特家族的纹章。这种中西杂糅的纹饰在纹章瓷中称为菲茨休纹饰。乔岳说:“菲茨休纹饰以中国传统花卉如牡丹、菊花等组合而成,因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托马斯·菲茨休喜欢定制绘有此类纹饰的瓷器而得名。该纹饰也在18世纪后期大量销往欧洲市场。”

展览的最后一部分还有个“纹章瓷之最”,即清乾隆广彩奥奇欧佛家族纹章纹盘。“画得很满,没有一点儿留白。整体纹样非常华丽。”见到这件瓷盘后,不少观众都留下这样的评价。乔岳告诉记者,此为英国奥奇欧佛家族定制,盘心绘制奥奇欧佛与玛丽·妮可的联姻纹章,盘沿左右两侧的开光为男方纹章的盔饰,上下开光则为双方姓名缩写“LMO”。“1740年,奥奇欧佛家族下了第一批纹章瓷订单,当时他们定制了70个餐盘和30个上菜盘,平均每件花费1英镑,这相当于当时英国普通人半个月的工资。所以无论是从绘工,还是从成本上看,这件都当属纹章瓷之最。”乔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