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池阳 张嘉辉
金砖,是古代专供皇家宫殿等重要建筑使用的一种高质量铺地方砖。一般产自苏州、松江等地,在北京看到的金砖,大都已经成为了故宫等建筑的一部分,想要单独欣赏、了解这项古代制作技艺,往往要沿大运河南下去到其原产地。不过,在通州的北京皇城御窑金砖博物馆,您也可以近距离了解金砖的烧制技艺和金砖墁地技艺,面对面感受凝聚了古代工匠智慧的金砖。
“天下第一砖”
金砖在《天工开物》中有“天下第一砖”的美名,在古代和“皇木”并列,同为北京城建设和修缮各个重要建筑的基石。要了解这一原产自南方的“砖”中翘楚如何在北京大放异彩,还要追溯到明代。
“明朝永乐年间,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需要大兴土木建造紫禁城和一众宫殿楼宇。可用什么建呢?在挑选建材的过程中,经苏州香山帮工匠的推荐,苏州陆慕砖窑生产的砖最终被工部看中,这就是金砖和北京结缘的开始。此后,从南方来的金砖多由大运河运往北京,落地的第一站就是通州。”《通州纪事》作者王陆昕走在大运河边,看向运河的南方,在运河彼端的苏州正是金砖的发源地,“于是‘始砖于苏州,责其役于长洲窑户六十三家’,由于烧制质量优良,金砖博得了永乐皇帝的称赞,烧制金砖的窑场被赐名‘御窑’。”
明清两朝,金砖都是北京城的“重要物资”,其价格也因烧制技艺和繁复独特的金砖墁地技艺水涨船高,有了“一两黄金一块砖”的说法。金砖之贵重,哪怕紫禁城中也不可铺张,只有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这三大殿大规模使用。如今,这些规格二尺二见方、二尺见方和一尺七见方的金砖依旧黑如墨玉、声如金石,引得游客啧啧称奇。
为什么金砖会在一众砖石中脱颖而出,它有什么不同之处?“金砖并不是金色的,从外观来说,金砖的颜色呈黛青色,而且必须毫无瑕疵。”王陆昕说,自江苏陆慕御窑村一带取黏土烧制的金砖需要经过选泥、练泥、制坯、装窑、烘干、焙烧、窨水、出窑等29道工序,前后经过700多天的时间才能烧制成,这才是半成品,在皇家建筑中经金砖墁地技艺三十道工序铺墁后才是成品金砖,即“珍品”。
作为专供少数建筑使用的珍贵建材,金砖也被附上了象征涵意。在强调品质的同时,明清两代对金砖的制作和运输进行了严格管理。从需求审批到任务派发,从生产监理到惩罚措施,每个环节都慎之又慎。甚至为了防止窑户偷工减料,不同规格的金砖还需达到相应的重量标准。
位于圆明园的长春园在修建中就发生过一个和金砖质量有关的故事。作为长春园的主体建筑,淳化轩建成之时适逢《重刻淳化阁帖》竣工,于是将刻板嵌于左右廊的廊壁之上,由此得名。据乾隆三十七年《江苏巡抚萨载为估办宁寿宫金砖分两年搭解事奏折》载,淳化轩金砖粗糙,曾遭到乾隆批评,还特别强调,之后用于宁寿宫的金砖务必坚实细致,质量必须更好。
可见对金砖的各项要求绝不仅仅是陈规,而是经常要受到皇帝的审视和监管。这也导致了金砖制作精益求精,历经工序后“出窑”的成砖“或三五而选一,或数十而选一”平均也只有20%至30%的合格率。
在通州看金砖
金砖难得,在北京看到的金砖,多已成为宫殿中的一部分。要是您想找一个地方单独了解这些“价值连城”的砖块,位于通州区漷县镇的北京皇城御窑金砖博物馆是不二之选。
来到觅永路1号院,不起眼的院门一侧,“北京皇城御窑金砖博物馆”的介绍牌颜色和金砖一样低调。博物馆创办人王忠华打开大门,露出院内工艺氛围浓厚的院落。
“这里不仅是金砖博物馆,也是首都觅子店人民公社旧址,已经建成了60多年,是北京少数保存完整的人民公社旧址,同时也是副中心登记在册的不可移动文物。”王忠华走在院子中,将博物馆的前世今生和自己如何要创办博物馆的故事娓娓道来,“我17岁的时候从爷爷那里收到了第一块砖,被它的工艺和蕴含的工匠精神深深折服。2020年,我选择在运河的北首成立博物馆,和京杭大运河南端的苏州御窑金砖博物馆遥相呼应。”
为什么要特地在运河北首建立金砖博物馆呢?随着王忠华走入博物馆的其中一个院落,看到演示用砖和挂在一旁于一根长木柄的中央安置有砍斧的器材,这个问题得到了解答。“金砖的烧制虽然在南方,但其作为建材被运用于建筑却是在北京。顺运河而来的金砖毛砖在北京要经过砍磨加工后才能使用,和烧制金砖时的繁复工艺相同,后期的‘金砖墁地’同样是一门复杂的技艺。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与故宫博物院合作编纂的《清宫金砖档案》中记载,金砖墁地既是重体力劳动,也是技艺极强的绝活儿。”
将砍磨器材取下,王忠华摆好架势,从侧上方压下斧头。斧子随着有规律的砍凿在砖块侧面逐渐切出一块完整的平面。“金砖墁地技艺主要包括‘砍磨’和‘铺墁’两部分。我现在演示的是砍磨工序,是初步将砖块修整到符合铺墁要求的一道工序。砍磨过程需要铲面、过肋、砍包灰等工序,而铺墁则需要冲趟、泼墨、钻生等工序,环环相扣,共计三十道工序。”王忠华说,在博物馆中展示有这些工序里较为直观的几道,而在古代,这些工序里任何一道出现失误都有可能让铺墁前功尽弃。
“金砖墁地的每一道工序要求都极高,比如在砍磨之后,要求砖与砖之间要达到头发丝都放不进去的无缝标准。这在缺少精密仪器辅助的古代,对工匠们来说是体力和技艺的双重挑战。”金砖墁地所蕴含的匠心,让王忠华对金砖更加喜爱,在大运河边挖漕时,他细心保留了许多金砖的残砖碎块,并将数十块拳头大小的砖块陈列在博物馆的展柜中。
“之所以能在大运河底找到金砖残块,是因为明清两代对金砖有着严格的漕运与采办管理制度,严禁其流入民间,只能明清皇家专用。因此,如果金砖在运输的过程中出现残损,就会被打成碗口大的碎片就地掩埋在运河岸边并记录在案。”王忠华介绍,那些验收合格的金砖会全部存贮在通州,申请领用金砖前必须详细记载事由备查。不仅如此,凡领用新的金砖铺墁地面之后,原旧金砖必须如数交回,清点造册,并加以妥善保存。
如今,博物馆内珍藏了大量从明代永乐年间到清代宣统年间的御窑金砖,每一块金砖都有“生产标签”,标注有年代款识、督造官名字和窑户名字等信息。王忠华说,“金砖虽然烧制在苏州,但成器却在北京,采用的是‘南砖北墁’模式。从土坯到构成宫殿的基石,金砖是北京从大运河上‘漂’来的生动载体。”
珍藏镇馆之宝
在北京皇城御窑金砖博物馆里,有两块金砖格外引人注目。它们不仅是馆藏的精华,更是穿越六百余年时光、讲述运河故事与皇家工程传奇的无声证人。
其中一块是被称为“御窑金砖王”的特大金砖,长114厘米、宽46厘米、厚11.5厘米,尺寸之大,十分罕见。“在明清两代,金砖规格大多在六七十厘米见方,这块砖的规格和体积堪称巨无霸。”王忠华说。
“金砖王”通体呈现均匀的深青色,质地极为细密坚硬。站在它面前,最直观的感受是它的“份量”。想象一下,在数百年前,这样一块重达200多斤的庞然大物,从千里之外的苏州阳澄湖畔启程,沿着大运河,经漕船运载北上,抵达通州。
这其中的运输过程绝非易事,史料记载,如此沉重的金砖,需要至少六名壮汉协力抬运。为了保证皇家工程进度,官府往往要求窑户“多制六七倍备用”,以防运输或验收中的损耗。“金砖王”能完好无损地抵达通州并留存至今实属不易。
与“重量级”的“金砖王”不同,另一件镇馆之宝——与故宫同龄的大明永乐金砖,其珍贵在于它承载的厚重历史。在砖块的侧面,清晰镌刻着“永乐”年号款识,以及督造官和窑户的名字,而今距离它们被烙下已有六百多年。
北京城自明永乐年间开启了明清两代的首都史,这块静静躺在博物馆里的永乐金砖,正是那段辉煌历史的实物见证。当年,正是这样一块块来自江南,精工细作而成的砖块,以大运河为路构建起了恢宏的紫禁城。
据记载,从南方来的金砖和皇木在明嘉靖七年(公元1528年)吴仲重修通惠河后都会直达通州城北(现今大光楼处)的宫廷码头。运输金砖的船上插黄龙旗,在运河上的其他船都要为它让行,足可见其珍贵及地位之高。
和只能远观的金砖不同,北京皇城御窑金砖博物馆秉持“让历史可触摸”的理念,给予游客机会直接抚摸馆内陈列的大量金砖。
当手掌轻轻覆盖永乐金砖光滑的表面,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坚实、冰凉、细腻的触感。经过数百年时光的沉淀和无数次的打磨使用,砖面呈现出一种内敛的光泽,温润如玉,却又无比坚硬,凝聚了大运河南北两岸的千年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