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版:文化总第967期 >2024-07-10编印

何以马驹桥(上)
刊发日期:2024-07-10 阅读次数: 作者:admin  语音阅读:

4-1.jpg

编者的话:通州马驹桥,不知从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颇为"敏感"的字眼,而且变得特别神秘,让人爱恨交加,今明两天我们刊发由通州史研究学者、本报记者李祥经过长期采访撰写的纪实文学作品《何以马驹桥》,力求向读者介绍一个神奇又不神秘的马驹桥。

本报记者 李祥

水草丰美,良驹奔腾,天赐一方土地,记录1400年的人文足迹。

商铺栉比,人流如织,地载马桥古镇,多元融合的要津气度长新。

以桥为名,把辉煌的历史写进大地。驰而不息,以灿烂的未来闪耀苍穹。在盛夏的阳光还未照临前,马驹桥已经吹响了拼搏的号角。

【地名记】水草丰美的马驹天堂

走进马驹桥镇神驹村,放眼望去“万马奔腾”:从主街到房前屋后,剪纸壁画将人们带到“神驹妙境”。这座依村而建,名为“大地”的美术馆正是马驹桥镇送给来客的诚挚礼物。

村支书刘春廷对这些画作称赞有加。美术馆以整村为空间载体,包括街画与地绘。“所有民房都是‘画板’,村民和蓝天是动态的背景,和中央美术学院静态的壁画一起扮靓了美丽乡村。”

去年10月,神驹大地美术馆开馆。无处不在的壁画定格了这方水土一幕幕精彩的过往和对未来的期许。

隋大业四年(公元608年),隋炀帝杨广征召百余万伕众开凿永济渠,即北运河。永济渠南始黄河北岸,最北端与桑干河(今凉水河)相接,向西北行至涿郡(今北京地区)。如此,江淮流域的军需用品可向北运送,并以涿郡作为军队和粮草基地以巩固边防。在这么重要的通道上,渡口必不可少。

文献中对今马驹桥镇位置用了一个词:永济渠“要津”,即非一般的渡口。原来,凉水河初入通州界,即经马驹桥。后世,马驹桥甚至与卢沟桥、宛平城、通州八里桥并称拱卫京师的四大桥头堡。

今天的凉水河是永定河故道,自“要津”马驹桥进入通州后形成大片湖泊沼泽。同时,这里西有南海子,东邻延芳淀。隋末唐初,这片水草丰美之地造就了天然的草场。皇家放养军马时为了便于管理,通常将公马、种马和仔马(幼驹)分开牧养。其中,仔马的牧场就在马驹桥地区。

有了马驹,桥也即将登场。

管理放牧的军民起初只是在凉水河南岸建立村落,取名“马驹里”。河流方便人们行船、灌溉和饮用,但也对南北往来造成阻隔。于是村民便在河上搭设一座简易的木桥方便通行。桥名“马驹里桥”,后又被简称为“马驹桥”。

在此后的千年中,桥与村共用一名。村落地处“要津”,小桥沟通南北。凉水河虽没有波涛汹涌,可历史的惊涛拍岸却时常在这里上演。北京城外这一隅,形形色色的人物粉墨登场,亦如万马奔腾。

时光的灰尘掉落,“马”在这方水土已融入每个角落。

在凉水河南岸,马驹桥镇中心小学是通州境内办学历史最悠久的名校之一。在邵学良校长的带领下,学校从“马文化”出发,走出了一条特色办学之路。“马文化”无处不在。生长园里的千里马雕塑,教学楼大厅里的八骏图,校史馆的京畿古镇马驹桥长卷绘画,电子大屏的马驹桥发展史展示,骐骥书院、朗读亭、创客教室、骐骥讲堂、骐骥梦工厂、八骏园……由静到动的马元素,也贯穿了由过去到现在的精神传承。

从水草丰美的养马场走来,在历史的交相辉映中永葆拼搏奋斗的精神,在时光的长河里,“马驹”已长成“骏马”。

【石桥记】皇帝曾自掏腰包修桥

《钦定日下旧闻考》记载了这样一件暖心旧事:明朝天顺年,第二次登基后的明英宗朱祁镇接到一份大臣奏章。皇帝阅后,不仅心生怜悯,更是痛苦地说道:“此先务也,尚可缓耶?”

这件要紧事便是修桥,皇帝敕命创建石桥,并且放话:“凡百所需悉出内帑,而一毫不干于民。”“内帑”是皇帝皇室的私财,算是自掏腰包了。不仅如此,对于施工,皇帝还下旨:“应用工役皆以白银佣之,听其自愿而不强也。”

这件称得上是古代民主典范的小事,说的正是马驹桥的修建。

这份奏折言辞恳切,十分动情。大臣点明了马驹桥的来历、战略地位、重要意义,也指出木桥难堪重任,生动地描述了人们涉水之困难。

据说此前,朱祁镇就对马驹桥有印象。这日,英宗皇帝在猎场打猎归来后,想要去观赏马驹。奈何天公不作美,电闪雷鸣后,一场大雨倾盆而至。凉水河就像从牢笼里奔跑出来的野兽,将悬挂在河两岸的桥梁冲垮。

或许是奏章的动情文字勾起了昔日的印象,让英宗皇帝动了恻隐之心,御批了修桥的钱工事宜。

天顺七年(公元1463年),皇帝下旨命工部右侍郎蒯祥建造九孔石拱桥。蒯祥是明朝著名建筑大师,人称明代鲁班。他随朱棣定都北京,是改造紫禁城的工程师。另一重要人物陆祥则是工部雕刻大师,仁宗献陵、英宗茂陵、教宗泰陵、南京宫院建设都有他的手笔。

蒯祥带领一班人马抵达马驹桥凉水河畔时,与祭神拜天的人群不期而遇。马驹桥镇的先民们闻听修桥喜事兴高采烈,金鼓齐鸣地迎接众人。

建桥的前提是要掌握凉水河的数据。蒯祥开始与当地人广泛接触,尤其是常年打渔的渔民,为他提供了大量数据。

这些当地百姓只言片语的讲解,在蒯祥心中汇聚成系统的凉水河“水文资料”。他连夜绘图,次日在凉水河两岸规划测量,最终找到了最科学、能抗百年一遇水患的水平面。

在修桥的二线,所有人在踊跃欢欣之余也贡献着自己的力量。当地的长老士绅聚集合意,都想用全身之力尽地方之责。由于皇帝自掏腰包,众位大臣也纷纷捐款出资,钱财很容易就筹集到了。同时,在工部计划下,造桥所用的石、灰、铁、木等百类物资,从京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集于凉水河岸边。明朝李贤碑记记述中,这些物料“不督而集”。

然而,号称封建社会最动人的故事中,主角即将登场——

马驹桥的先民以实际行动感恩皇上创建石桥。在蒯祥的规划指挥下,老弱妇孺各出其力。创建石桥所用工役极多,石木瓦匝土五匠俱全。人皆踊跃欢欣,争趋效力,不知其劳。一二百斤重之石件,由强壮者抬之;三四百斤重的巨石件,皆由工部特制的工具运输。建桥工地秩序井然,劳动场面轰轰烈烈!先民们在乡佬和各庄主的组织下,还成立一支车马运输队,凡建桥工部所派任务,都积极努力地完成。

从四月十五日起,两百多个昼夜间,官民艰苦奋战。到十一月初一,一座长二十五丈、宽三丈,横架于凉水河两岸的大石桥就此建成。桥面精致工巧无以复加。天顺皇帝接到凉水河创建石桥讫工的快马捷报,并看到《九拱石桥全图》后心中大喜,赐桥名曰:弘仁桥。廓而大之曰弘,行惠施利曰仁。“弘仁”二字寄托了皇帝“扩充仁道、被于四海,而利泽及人之广”的希望。

四名规划、设计、建造弘仁桥,管钱、管物的功绩卓著者,被明朝大学士李贤撰写成碑文“敕建弘仁桥记”树于桥旁。更多参与建桥的百姓和官员没有留下姓名。他们将自己对家乡的热爱筑进石桥,承载着一代又一代人远行的车马。

【古镇记】曾有上百家店铺林立街头

马驹桥老街的一家购物中心里,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应接不暇。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商场内的一座房子见证过这里的繁华岁月。

老房子共5间,前出廊后接厦。经文物专家确认,这是马驹桥古镇当年最大的杂货铺福兴记的后院仓房,有着上百年的历史。马一街村民李思强曾到访这里很多次了。“房子建于清末民初,建得十分讲究。”他介绍着房子,如同在讲述一件艺术品,“这儿叫步步紧,那儿叫灯笼框,还有万字不露头,房子屋顶梁架结构完全暴露,抬头就能清楚地看见椽子,这种建筑形式就叫彻上明造。”

然而,在李思强看来,这还仅仅是马驹桥古镇繁荣的冰山一角。据他回忆,老人曾说,马驹桥南门外有处巍峨的古建,当街金柱大门上高悬“晋阳会馆”的大字匾额。

原来,晋商曾在此开烧锅,经营酿酒业。仅南门内,就有杨氏开设的万源烧锅、杜氏开设的万泉泳烧锅。晋商的酿酒产业盈利丰厚。乾隆五十五年(公元1790年),他们就斥巨资建起了极具规模的晋阳会馆。直到近代,会馆逐渐消失殆尽。

明朝中叶时,这里已发展成畿南重镇。约在明末清初,就连千里以外极负盛誉的晋商也蜂拥而至。他们开办起经营酿酒业的烧锅。彼时,烧锅数量的多少是衡量集镇大小的标准。因为开烧锅要有大量人力操作,投资太大。所以一般集镇只有一两家甚至没有。李思强不无骄傲地说:“马驹桥那时有五家之多,如果再把杨秀店一家烧锅也算上,就是六家。”

然而,酒馆和杂货铺还只是马驹桥商业图景的一小部分。据中华民国三十四年四月的调查资料《河北省通县县势及交易场概况》记载,全县共有商铺1500余家,马驹桥就有270余家,以粮站、鞋铺、当铺贸易最盛,银号、布店、烧锅次之。

为何这座京南小镇商业如此发达?从天顺皇帝斥资建桥开始,这方水土又发生了几度变迁?

马驹桥出名后,“马驹里”随之成为“马驹桥镇”。从此,山东、山西、江浙等地区南货北运,凡陆路进京必经弘仁桥。史料记载,“凡外郡畿内之人自南而来者,东西二途胥出此渡。车之大而驾者,小而挽者,物类之驮者、人之肩负者、骑者,步者、纷纷络绎,四时不休”。

然而,仔细观察古镇布局后,李思强却得出另一个结论:这是一个典型的军事重镇布局。

据多方考证,马驹桥古镇南北狭长,中轴线略向东侧弯曲,“四眼井”居中。古镇四门楼高耸,南、北二门相对而不相望;东、西二门相近而不相对;西门与南门同向并行。

“这些都构成了凉水河南岸马驹桥古镇独特的历史地理格局。”李思强介绍,“南北大街形似一把弯弓。对于只有5米宽的街道而言,南北两门互相看不到,这很符合城堡军防的功能设置。”同样,东、西门之间虽然距离短,但也不在一条直线上。东门正对着“四眼井”,即中轴线与东门的连接线正好交接成“丁”字路。这也是典型的防御型街道。

数百年后,福兴记仓房的雕梁画栋仍在讲述着当年的繁荣,晋阳会馆的残碑上,商业兴盛也留下了深深的痕迹。码头古镇喧嚣淡去,沧桑的遗迹留给人们无尽的遐思。

在李思强的家门口,一个残破的古建龙子望兽默默蹲守。耳顺之年的李思强倾心绘就了《京南重镇风物图》。画卷长达11米,记述了1920年马驹桥地区碧霞元君庙会的盛况。画中的三里长街上,明清古建富丽堂皇,庙宇、清真寺、晋阳会馆、天主教堂庄严肃穆,五家烧锅、八家斗行、上百家店铺林立街头,东西南北四个门楼鹤立,四周民宅次第铺陈……据李思强介绍,画中寺庙民宅一共472所、房屋2216间、人物3382人,车马牛羊等不计其数。李思强本不擅长绘画,乡愁是他唯一的动力。历经30年,走访、摘抄、拍照、下笔、修改,李思强的每一分心血都赋予了古镇超越时光的生命。

随着画卷徐徐展开,那个光彩夺目的古镇仿佛迎来新的日出,再次苏醒。柔美灵动的笔触间,观者仿佛听到了隐隐传来的叫卖声、舞狮子的锣鼓声、撂跤的叫好声……

【融合记】

1992年,与马驹桥街巷通连的大葛庄村修整街道时,一口大缸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打开大缸后,满满的北宋崇宁大观铜币映入眼帘。重达140多斤的铜币实为一笔巨款。北宋时,马驹桥位于辽国境内。而“崇宁”“大观”是宋徽宗的年号。

也就是说,宋地的巨商大贾闯关抢隘,越国跨界,携巨款来到辽国的马驹桥进行贸易。可不知为何,商人却将重金埋下。他并未想到埋下的更是历史的伏笔。近千年之后,铜币再见天日之时,一页民族融合的篇章也从深沉的大地破土而出。

自隋末唐初起,马驹桥地区1400年的岁月中融合了太多文化。尤其是南北朝到五代期间,北方地区战乱不已。其间,有好几个少数民族,于蓟建立政权。此间,契丹、突厥、奚、室伟、靺鞨[mò hé]、丁令等少数民族大量内迁,与当地汉人杂居、融合。当时的马驹桥地区正处于此间,定居者甚众。

多年来,相继发现仅距马驹桥主街五六百米的周边地区,分布着自汉晋以来至元明清时期的大量古墓不下几百座之多。这些古墓除汉族之外,还有不少少数民族的。2003年,北京文物考古部门在原马驹桥镇所辖凉水河北岸的北五村一带地域勘察发掘古墓,更印证了这一点。

一代代少数民族先民迁徙至此,为马驹桥注入了新鲜的活力。

在北门口村中心,清真寺人来人往。这里仍保存有一套民国时期的线装手抄本《古兰经》,十分珍贵。早在明初燕王朱棣扫北时,随常遇春大军落户的先祖们是始居马驹桥的回族人民。随着古镇发展壮大,各地进京经商的回族同胞相继移居此处并兴建清真寺。

马驹桥清真寺曾当过生产队的库房,山门被拆除。现在的清真寺是1998年全面修缮恢复的。寺院不大,坐西朝东,就一进院落,院内礼拜殿三间,南北各有三间讲堂,讲堂均建有东耳殿一间。

清真寺所在的北门口村90%人口为回族,10%为汉族,是北京市较集中的少数民族村之一。去年,北门口村获得了北京市民族领域的最高荣誉“首都民族团结进步奖”。从教育到娱乐,民族融合是两委班子做每件事都要考虑的因素。

时光荏苒,曾经路过马驹桥的纷繁元素已成为文化基因,深深融入后人的血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