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版:文化总第830期 >2023-12-27编印

娓娓道来他俩双向奔赴的故事与传说
桥与城的独家记忆
刊发日期:2023-12-27 阅读次数: 作者:admin  语音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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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光挥洒,八里桥静静伫立。

本报记者 李祥

冬日里,厂通路潮白河大桥项目施工现场繁忙依旧。工人们正加紧进行主桥、现浇箱梁、桥面铺装等施工。作为京津冀交通协同发展的重大项目,进入四季度,厂通路潮白河大桥项目正加速攻坚。预计明年9月,大桥将配合厂通路,成为大厂到通州的直通线。

多河富水的通州,桥梁星罗棋布。自元明时期北京都城地位确立后,城市功能的变化带动了一座座桥梁的兴衰。一个因水而生、因水而兴的城,在历史的惊涛拍岸中闪转腾挪。一座座桥梁也在时光里起起伏伏,接续着城中人的百态生活和独家记忆。

1.桥因城起,城因桥兴

通州区张家湾古城东南方,凉水河北岸的树木绿意褪去,为冬日增添了一分萧瑟。文史爱好者张岳对这里记忆犹新。凭着回忆,他讲述了2018年发现古桥的现场。

在低于河堤3-4米的一块洼地上矗立着两座桥墩。桥墩由大块青石砌筑、严整紧密。桥墩之间铺设青石,青石间靠银锭锁连接。在考古现场内外,还能看到数十块大青石。据市文保协会工作人员推测,这些或许就是桥面石、桥墩石等,块大的重量接近1吨。

这座新发掘出的古桥并不完整。古桥的名称、规模、过水孔数量都不得而知。唯一也是重要的信息,被镶嵌在了桥墩内侧的刻石上——建桥的时间与监造者姓名。

“刚发现时,我就猜测,应该是明代的古桥。”事实证明,张岳的推断是正确的:刻石纵刻繁体楷书两行,右行曰“大明萬曆三十三年建”,左行曰“清源陳進儒監造”,字口清晰容易辨识。这座古桥的建造时间为公元1605年,距今已400余年。

“通州乃至北京的很多古桥,都建于明代。”张岳细数,通运桥、八里桥、漷县东门桥、弘仁桥、通济桥……都是明代建成,土桥虽建于元代,但明代也用石桥代替了土桥,进行了实质性改建。

为什么是明朝?经过查阅资料,张岳找到了答案。

自公元938年后晋割幽云十六州给契丹后,北京一带就不在汉族政权的控制之下。永年年间,明成祖朱棣力排众议,迁都北京。这一决定,使北京及其周边成为明朝的核心统治地域。

成为都城的北京,战略地位也得到前所未有的提升。守着东大门的通州则更是成为交通枢纽。为了迁都保障供给,朝廷在京城及周边建置了足够的粮仓。仅通州就设有西仓、中仓、东仓、南仓四大粮仓。此后,随着通州城建设的不断完善,大量衙门进驻,而这些衙门均与漕运有关。从东北地区、朝鲜半岛通向北京的陆路和南方相关各省、海上航路通向北京的水路都要在这里交汇。这其中,陆路需求量的增大推动了通州的桥梁建设。

张岳在读书笔记中总结道:“通州桥梁的建设与城市功能,尤其是对首都的作用密不可分。桥梁与城市,更像是一场双向奔赴。”

历史风云变幻,城市几经起伏。今天的京杭大运河北端起点,千荷泻露桥已成为热门景点。白色的桥体设计了多层圆润的弧度。从侧方看,桥如荷花绽放。

但在设计者王国彬的心里,这还构不成最美的景色。“一定要到傍晚时才能看见。”他心中存着一幅生动的人间图景:晚霞正红,日晏隐没,人们三五成群地来到桥上。近看,声乐演奏、歌舞辉映、孩童追逐、街舞训练、赏景拍照……城中人成为桥上景;远观,燃灯塔凌驾白云之上,新桥古建相融,定格了一座城的新时代。

登上这座千荷泻露桥,王国彬感慨:“至今为止,千荷泻露桥是我最得意的、最引以为豪的作品。如今它越来越像我当初想象的样子了。”

十年前,为了设计这座桥,王国彬在原西海子公园、现在的大运河文化旅游景区走了不知多少遍。一天雨后,王国彬碰巧看到了荷叶上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于是,一个荷叶边缘正在流淌露珠的意象就被他用技术手段设计成了一座桥。除了美观,王国彬还充分考虑了中国意境和城市规划精神。“当下的通州是北京城市副中心,城市功能的改变自然带动所有元素的改变。车走人留的友好性应该成为设计初衷。”

最终呈现在世人面前的桥,两侧用曲线营造出层层“荷叶”,并划分出高低起伏的三层平台。“你可以走在最下层,如同行走一座拱桥,以脚步体验传统到彼岸的情景;二层波峰平缓则适合观景,最上层十分平坦,留给赶路的人。”层层荷叶边缘的跌水景观,缓缓流淌在露珠般的桥墩之上,从而呈现出一番“千荷泻露”的唯美景象。“千荷泻露桥应该成为北京城市副中心的水岸会客厅。快闪活动、创意市集、个人画展、街头音乐会……都可以在这里举办。”王国彬说。

京城正东,富水之地大河潺潺。桥因城起,城因桥兴的故事在数百年的历史波涛里跌宕起伏。

2.漕运:“大运河第一码头”的传说

张湾水流北山头,十里洪身九曲洲。堆有老泣知进退,深滩撒网浅滩揪。

明代陆深的这首《张家湾棹歌》描述了几百年前通运桥畔的美景。如今,在张家湾村通往张家湾古城的路上,人们依然可以触摸到这一历史遗迹。桥身虽由花岗条石砌成,但经年累月的马车运输却给桥面留下深深的烙印。这些车辙的痕迹也在无意中标记了那段漕运盛况。

传说公元1005年至1008年辽统和年间,熙宗之母萧太后为运兵运粮,凿河至此。河水顺张家湾城南垣而流,向东汇入京杭大运河,南门之外则架设木桥一座。由此,本就有着多河交汇优势的张家湾地位更为显赫,这里被誉为“大运河第一码头”,有“先有张家湾后有北京城”之说。

然而正是由于这些美誉,南北客货悉经此桥,让木桥不堪重负。明万历三十年(公元1602年),属下奏请改建石桥,并建“福德庙”与“文昌祠”镇守此桥。万历三十一年(公元1603年)正月动工,三十三年(公元1605年)十月告竣,赐名“通运”。

修桥建庙是件大功德。万历帝生母李太后恰好是通州人,修庙之资也由李太后捐了一大半。桥建好之后,桥北城楼肆市,桥南人间烟火。

漕运功能的提升进一步带动了张家湾古城的商业发展。南来的物资由此经通惠河直抵京城,或在此转陆路运往北京;官员、学子、商贾、游人往来都是经过运河北上南下,张家湾就是码头。附近村民看准商机,在两岸建房设店,渐成规模。

明代蒋一葵则在《长安客话》中详细描述了大大小小的官船客舫、漕运舟航,纷纷骈集于张家湾,即著名的通州八景之一——“万舟骈集”的宏大盛况。文学名著《红楼梦》中描写的十里街、花枝巷的原型也出自张家湾。

那时的张家湾码头,船通桥下,帆樯相连;车行桥上,鞭声不断。城垣傲立,狮踞石桥,水势环曲,漕运舟航,桨声帆影,好生热闹。

然而,几百年间萧太后河与凉水河几次改道,漕运功能逐渐弱化。古桥也因跨于萧太后河上而被人们称为“萧太后桥”。

岁月更迭不休,但古城的繁华早已被镌刻进石桥的辙痕里。这些古迹给当代文物保护留下了宝贵的线索。

为保护张家湾古城遗址,通州区去年完成了古城墙和通运桥的整体修复。工程对桥石、城墙进行了加固,保留了历史风貌。今年10月,市文物局对部分文保单位的修缮方案作出批复。大运河张家湾遗址和通运桥等将进行局部保护修缮或环境整治。根据考古勘探成果,未来在张家湾古城区域还将建设遗址公园。

3.“八里桥不落桅”的战略意图

冬日暖阳斜照,朝阳与通州的交界处,通惠河缓缓流淌。近600岁的永通桥横跨河上,一块块看上去历经风霜的石板静卧桥面,古朴厚重。这座三孔石拱桥也被当地人称为八里桥。这是大运河文化带北京段最知名的古桥,已被收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2021年,永通桥大修工程正式启动。修缮内容主要包括局部拆砌、鼓闪(错位)部位的桥身砌体、清除后做桥面沥青路面、恢复条石桥面等。当时的项目经理李善求说,历经数次修缮,永通桥出现桥面条石材质、大小不一的情况,现存条石有约600年历史,共2000多块。“我们之所以对条石进行测量,并且记录条石位置,最主要的目的是在后续施工过程中,将这些条石全部还原到原位,以保持古桥原貌。”

然而正是在记录和查找古桥数据中,李善求发现了一个现象:“永通桥中间桥拱特别高阔,最高处有8.5米。这在拱桥中是很高的了。”

在了解了八里桥的战略位置之后,李善求也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明初,这里本来有座木桥,称“八里桥”。因东距通州旧城西门八里而得名。随着通州战略地位的提升,对交通要塞的要求越来越高。承担水路运输的通惠河却在明前中期时通时断。如此,从大运河北端张家湾往朝阳门运送漕粮和各种货物,只能靠车运驼驮。木桥于是不堪重负。

在此背景下,明正统十一年(公元1446年),朝廷下令改建为石拱桥,明英宗赐称“永通桥”。桥南北走向,横跨通惠河,为石砌三券拱桥。桥用花岗岩石砌造,中间有一个大跨度的桥拱,可通舟楫,两边各有一个小型的对称桥拱,呈错落之势。桥墩呈船形,前端有分水尖,尖上安装三角形铁桩,在桥墩和桥拱的水位线处加固了一圈腰铁,用此预防春天解冻时冰块的撞击或夏天时洪水、过往船只的碰撞。

新建的石桥,承载了朱祁镇战略构想中的美好愿景:永远通畅无阻。

为了这个愿景,三孔桥的中孔就要高达8.5米。李善求说:“这种构造是专为漕运的需要设计的。”通惠河运粮船多为帆船,如建造普通形式的拱桥,势必阻碍漕船航行;将中孔建造得相当高耸,漕船即可直出直入,因此有“八里桥不落桅”之说。

永通桥也让通州城的交通枢纽地位再次得到提升。明清时期,朝鲜使臣在日记中多次记载八里桥,称八里桥“宏敞延袤,非他桥可比”。据朝鲜使臣徐长辅描述:“天下漕船皆萃于此,桥南数米立石,而题其面曰:漕船停泊处。”

明清两代,永通桥都在交通和战略上发挥着重要作用。但在清末侵略者的洋枪洋炮下,一座桥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在永通桥曾发生过两次中国人民抗击外敌入侵的战斗。第一次为咸丰十年,清军与英法侵略军交战。第二次为光绪二十六年,义和团与八国联军展开激战。

岁月如梭,五百多年后的八里桥,依然是进出北京的要道。路面的京通快速上车水马龙,半空的八通线里人群熙攘,通惠河虽不再承担货运功能,但古桥绿水已成为繁忙生活里不可取代的慢景色。

古时每逢中秋,八里桥还将上演“长桥映月”之美。是夜,三孔桥洞中将各映着一轮明月,与当空皓月遥相呼应。古往今来,无数人路过此处,留下美文。如今,八里桥大修已经进入尾声,不日将开放。届时,“长桥映月”将再次装点起今人的中秋之夜,成为通州乃至整个北京的独家记忆。

4.护桥也是留住乡愁

2019年12月,新八里桥竣工通车。新桥位于老八里桥西侧152米处,桥梁全长81.0米、宽26.6米,双向6车道,其中机动车道4条,非机动车道2条,另外还设有2条人行道。通体象牙白,如一弯新月横跨在通惠河上。桥面两侧的护栏上雕刻着“疏浚开槽”“运粮之航”“汇食八方”等有关通惠河和老八里桥的故事画面。

根据大运河文化带的保护建设规划及五年行动计划,八里桥古桥开启修缮保护模式。建新不拆旧,一河架双桥,新老遥相呼应,为京杭大运河再添“双桥”辉映的新景。

2017年以来,针对大运河北京段沿线88座具有交通功能古桥的调查已经展开,整合152种文献、185幅舆图、200余幅现代地图等信息,实现了“一桥一策”的保护利用。未来,还将有更多的古桥完成修缮,走进公众视野。

为创新课程授课形式,北京工业大学通州校区挖掘运河文化元素,联动学科专业开设“运河上的大思政课”。“桥上授课”便是系列课程之一。

“中国的发展最终还是要靠中国人自己担当,需要我们以更高维度的视角来面对城市发展中的各种问题,以专业设计助力人民群众可持续幸福生活的实现。”面对着身旁的学生,王国彬说,每一个桥梁都有着时代的烙印,保护桥梁就是在守住乡愁和历史。“比如过去,通州的桥有着战略的、经济的地位,现在则在‘车走人留的友好性’上着墨更多。”他认为,公共环境中最美的风景就在桥上,不但可观波光掩映,而且目可及远。北运河上,上至温榆河大桥、邓家窑桥,下至上营大桥,还有与千荷泻露桥同时中标建设的、横跨通惠河的“柳叶浮波”桥都是王国彬和联合体设计团队的手笔。连接北京城区、城市副中心和顺义区的邓家窑大桥是运河上的最美“浪花”。温榆河大桥则拥有最美“天鹅颈”,是城市副中心生态魅力的“写生”。

“桥梁在当代不仅仅是通行作用,还是人们城市生活里不可或缺的元素。”王国彬不仅是设计者,也是保护者,“副中心200多座桥梁都有我的足迹。”他还参与了城市副中心桥梁设计导则的编制工作,将十二个组团的桥分级分类,按照重点桥梁、标准桥梁、一般桥梁分别提出桥梁建设控制性条款。

千年运河滔滔不绝,孕育了连绵的文化和历史。城镇村庄兴衰起伏,创造了独特的文明与记忆。大运河上的桥梁,承载了无数个奔向远方的愿景。王公大臣、贩夫走卒抑或平民百姓,在某一个无意识的瞬间都可能书写了历史。桥因城起、城因桥兴的故事依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