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毅
不有天工亦爱水,每将好景集川流。
数株老树摸崖发,几个轻鸥傍水浮。
断岸住时分峭壁,寒沙涌出敌危楼。
夜深渔笛知何处,燃竹中流几小舟。
这首清朝文人戴璿所写之诗,描述的是“通州八景”中的二水会流,二水会流指潮白河和温榆河在北运河相汇的景观。随着多处水利设施的修建,二水会流之处已变成温榆河、小中河、运潮减河、北运河、通惠河的五河交汇。
“通州八景”中,与运河有关的就有六处。除了二水会流外,还有古塔凌云、长桥映月、柳荫龙舟、波分凤沼、万舟骈集。上周一的“文化”版已经为读者介绍过四景,本期继续介绍万舟骈集、平野孤峰、二水会流、高台丛树这四景。
万舟骈集
帆樯林立人如蚁,灯火星罗浪泊鸥
“万舟骈集”景观是指漕运繁盛之时,从南方到来的运粮船浩浩荡荡地聚集在运河北端河面上的情景。史载:“自潞河南至长店四十里,水势环曲,官船客舫,漕运舟航,骈集于此。弦唱相闻,最称繁盛。”这就是“万舟骈集”的盛景。随着漕运的衰落,该景象早就不复存在了,只能从一些文学作品和文献记载中寻找当年的影子。
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朝鲜著名学者朴趾源先生随朝鲜使团来北京祝乾隆七十大寿,将其沿途所见所闻写成了《热河日记》。使团从东北经山海关而来,当他来到通州,看见运河漕船帆樯林立的情景,写下了“舟楫之盛,可敌长城之雄”,“不见潞河之舟楫,则不识帝都之状也”的文字,形象生动地描述了“万舟骈集”的漕运胜景。
那么,“万舟骈集”到底有多少船只呢?根据《通漕类编》,成化年间为12114只,嘉靖为12140只,万历为11688只。到了清代,康熙以前,漕船最多有14505只,雍正以后逐渐减少。雍正四年(1726年)为6406只,乾隆年间增加至6969只,之后,船只数量就呈下降趋势,但是在咸丰前期都能维持在6000只以上。咸丰朝后期,漕船下降趋势就很明显了。
除了漕船,运河上还有其他各类船只。根据推算,漕船的数量仅是大运河上航行船只总数的10%。根据功能不同,其他船只可以分为官船和民船两大类。
其中,官船又分为贡船和各种朝廷公务用船。明初,贡船分为三类,分别为马船、快船和黄船。通州城北有黄船坞,黄船停在此处,并形成了“柳荫龙舟”一景。
公务用船中,有朝廷和相关各省驻通办理漕务的办公用船。朝鲜使臣曾记载“则诸帆簇立,各悬一旗,旗皆彩缎。有曰内阁侍读,有曰刑部主政,有曰某县知县,其称不一。”最主要的是保障漕船的辅助用船,如剥船、瓜皮小艇、戗桩船、打凌船、泓船、垡船等。此外,也有政务用船、驿船(传递政令)、使船(服务使节之用)等。
民船则根据功能有客船、货船、客货船、采沙船、摆渡船、渔船等。种类不同,名称不同。日本学者松浦章根据《中国省别全志》整理出中国民船名称清单,就记录了北运河上的民船:黄舿船(客货两用)、舿子船、乍拉船(客货船)、粲子船(客船)、山船、小槽子、小舢板、(小)太平船、小马槽、小粮船(帮划)、双船(货船)、大舢板、对马槽、渡船(关设民营)、划子船等。
以上考证足见北运河上航行船只的种类和数量之多了。“万舟骈集”何止“万舟”?
运河每年要承担多少运量呢?在李文治和江太新两位学者合著的《清代漕运》中,依据清代档案,整理出一个“清代漕粮历年起运交仓表”,对每年运粮情况有清楚的统计。嘉庆前,每年平均在400万石左右。道光开始,逐渐减少至300万石,乃至200万石。同时,道光朝漕运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以至于漕运弊政和鸦片、盐政一起并列为道光朝三大难题。
运送这么多粮食,为防止发生拥挤,根据距离京通的远近,对行船的顺序和到达通州的时间,以及返航的时间都有十分详细的规定。山东、河南船在前,江浙船靠后,湖北、湖南、江西船在最后。可以想象,大运河上长长的船队,也是十分独特的景观。正如朝鲜使臣李宜显记载:“曾闻通州船樯,有如万木之森立,为天下壮观云。”
随着运河漕运功能消失,“万舟骈集”景象逐渐尘封在历史的深处。
平野孤峰
漫道平林无限景,千秋屹立佐皇都
通州地处北京东南部的平原地带,地势自西北向东南倾斜,海拔最高点26.7米,最低点仅8.2米。怎么会有“平野孤峰”这一景观呢?
《钦定日下旧文考》记载 “孤山高二十丈,与三河县交界处。”看来孤山并不是小土丘,高二十丈,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有这样一座山峰,应该是很壮观的景象。如清人戴璿所描述的那样:“孤峰嶻壀郁茏葱,地愈平彝山愈崇。出郭益知天影阔,倚巅遥敌海潮雄。最宜畅饮舒狂客,尤好偷闲话野翁。绝景登临堪极目,帝城高在五云中。”
但是此孤山和“平野孤峰”中的“孤峰”是什么关系呢?《光绪通州志》有这样一段文字:“孤山在州城东三十里,与三河县交界,高可二十余丈。旧传八景中平野孤峰即此。”孤山不仅是通州八景之一,也是明清时期三河县八景之一,名曰“孤山独秀”。
孤山顶上曾建有一座佛塔,塔旁有古寺。明代成化年进士马中锡在《登孤山书宝峰寺壁诗》中有这样的诗句:“禅宫金碧照林邱,人道重经内监修。鹤扰下听僧说法,犬嗥知有客来游。山腰石润初过雨,碑额苔深不记秋。若少簿书催我去,放歌于此十旬游。”
此诗至少给后人留下了两条难得的历史信息:一是孤峰上的寺名曰宝峰寺。二是明代孤山上寺庙香火很盛,很有人气。但是到了清末,塔和寺都已破败不堪。《光绪通州志》记载:“今考塔在孤山上,始建年代无考。塔顶今圮,仅存中下几层。塔旁有古寺,佚其名。”
关于孤峰的历史记载并不多见,《读史方舆纪要》有一处记载很有价值:“孤山在州东四十里,四面平旷,一峰独秀,因名。靖难初,李景隆攻北平,燕王自大宁还至孤山,列阵于白河西,即此。”
建文帝第一次北伐失败后,任用李景隆为大将军,进行第二次北伐。明代通州八景之一的“平野孤峰”就见证了其中一场重要的战役,燕王朱棣与李景隆的大军曾在此决战。据记载,这场战斗打得十分惨烈,进行了两天一夜。结果是李景隆不得不退守山东德州。
现在的孤山如它的名字一样,成了孤独之山,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具体位置。随着通州行政区划的调整,“平野孤峰”景观现在属于河北省三河市。20世纪70年代,后山上的塔被雷劈掉了一半后,塔身被全部拆掉。
二水会流
不有天工亦爱水,每将好景集川流
“二水会流”是通州特有景观,指潮白河和温榆河相汇于北运河的景观,北运河的北端就是由此开始的。
如果仅仅是两条河流在此相汇,这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为什么把此景观列为通州八景之一呢?根据《康熙通州志》记载,在二水会流处形成了天然的沙嘴,形如刀削,十分壮观。
只可惜,随着岁月无情的冲刷,天造沙嘴景观早已荡然无存。但是还能看到二水会流的景象。二水具体指哪两条河流呢?一说为白河和富河,如清代通州知州王维珍有“二水光拖匹练秋,白河涛逐富河浮”的诗句。还有一种说法是潮白河和温榆河。两种说法都对,只不过是同一条河流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称谓而已。
古人以温榆河为无数泉水会流而成,谓之“百泉水”,又称“湡水”。因河水温热,寒冬不冰,得名温余水,简称温水。直至辽代,始改今名,又称榆河,俗称富河。
温榆河的别源很多,主要出自西山诸泉,其次出自北山诸泉。温榆河中游通称沙河,自昌平流入顺义西南境,俗称西河。东南流与通州交界处,与潮白河交汇,入通州境,从而形成“二水会流”景观。温榆河流至州城北关闸,以上河道统称之为温榆河,以下河道因为汉代所设“路县”,遂称之为潞河。明清时期,潞河变成京杭大运河北端的一段河道,所以又名北运河。
温榆河不仅运输军饷,还要供应大都的粮食,对开发漕运有大功,解决了大都城的运粮供水。因此它在北京的河道中地位大大提高,为大都城的建设做出了巨大贡献。
“二水会流”的另一条河流潮白河是由潮河和白河两条支流汇合而成的河流,东支为潮河,西支为白河。清代通州学者刘锡信在《潞城考古录》中称:“水经原文,沽水,鲍邱水列为二水,各有源流。”这里的沽水就是指白河,鲍邱水是指潮河,两条河有各自的源头和流经。
潮河发源于河北丰宁,经滦平县,自古北口入密云,有安达木河、清水河、红门川等支流汇入。潮河古称大榆河、濡河,又称鲍丘(邱)水,因其“时作响如潮”而称潮河。白河发源于河北省沽源县,经赤城县,于白河堡进入延庆,沿途有黑河、汤河、 白马关河等支流汇入。
潮河和白河合流经历了变迁。明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为利用潮白河运输,经人工疏浚,二河会流点北移至密云西南18里之河漕村。后来,“至顺义牛栏山汇归南注,是为潮白河”。
“二水会流”景观,随着历史的变迁不复存在,但形成了新的“五河交汇”景观。随着北京城市副中心战略的推进,通州境内的河流水系正焕发出新的生机。
高台丛树
戍堠沿堤拥将台,丛林高处护崔嵬
高台建筑在中国有很悠久的历史,是中国古代重要的建筑形式。《尔雅》给“台”下的定义为:“四方而高曰台。”最早的“台”在上古时期已经出现,是用土夯成的方形土墩,做祭祀或瞭望用。在后来的王朝中,有几座著名的都城,大都在其西北部筑起一组高大的台。曹魏邺城有“铜雀三台”。汉魏洛阳的金墉城也在其西北设有南北向排列的三座建筑。隋唐长安城、东都洛阳城都在西北角筑有三台。
通州为平原,历史上境内有几处高台,都是人工筑造的台式建筑,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文化内涵。从功能上分,这些台式建筑分为两类:一类是辽金元时期,皇家狩猎所用的“台”。这类台都在辽代延芳淀范围内,皇家狩猎时,有放鹰台、晾鹰台、呼鹰台。每种有不同的功能。《光绪通州志》对此三台都有记载,但是呼鹰台和放鹰台遗址已经无考,仅晾鹰台“今考州南六十里德仁务,遗迹尚存,即漷县八景之一”。
另一类是具有军事功能的“台”,如虚粮台、将台等。关于虚粮台,其位置在城东甘棠一带,有十余处高台,为疑兵之计,虚设高台。
过去,通州地区还有三处“将台”,也称拜将台。史书记载,“其二在州城西,相传武宁王徐达建,或曰唐薛仁贵征辽所筑,用席垒土为之。其一在州城北,通京师东直门中路。旧传慕容氏拜将台也。”
“高台丛树”中的“高台”就是指明代武宁王徐达建立的一个拜将台。《日下旧闻考》载:“将台在通州西二十五里,中山武宁王徐达所建”。
通州的拜将台,缺少详细的文献记载,而且也没有遗留下来,所以到底是什么形制、规模都不清楚。但是明代永乐年间文渊阁大学士金幼孜留下的一首诗,为拜将台提供了线索。该诗名为《过拜将台追忆先皇作》,全文如下:“忆从先帝北征时,亲奉銮舆誓六师。威驾风云严号令,阵分龙虎耀旌麾。指挥掌握真无敌,驾驭英雄政有为。一自鼎湖仙去后,几回过此重增悲。”
诗中所讲先帝北征,发生在永乐八年(1410年)。在此之前,蒙古鞑靼部发生内乱,新王和大明反目,不仅杀了明朝使臣,还侵犯边境。明成祖朱棣大怒,御驾亲征,大获全胜。金幼孜此次随朱棣北征,将每日见闻用大事记的形式记录下来。这首诗就是金幼孜回忆永乐大帝出征前在拜将台检阅部队的情形。
将台设在通州,说明通州的战略重要性。明初,中山武宁王徐达攻克通州后,就令名将曹良臣守通州,并在通州设四卫,驻军两万五千余人。明清两朝,通州守军一直是国都安定的重要力量。
到了清代,此将台已经废弃。《日下旧闻考》明确说“将台故址今存”。清康熙年间,通州知州吴存礼有诗云:“何代英雄迹已赊,尚遗废垒枕桑麻。几回隔陇闻樵唱,犹似当年奏暮笳。漠漠烟深喧鸟雀,萧萧不落卷沙尘。欣逢盛世藏弓矢,剩得青葱郊外斜。”
这首诗用了“废垒”来形容当时的情景,说明在清初,此将台就已经破败很久了。新中国成立后,随着行政区划的调整,高台丛树景观被划到朝阳区。现在已经难觅踪迹了,只能在零星的文献中看到一些记载。